《無量義經》稱釋尊「初說四諦,中說十二緣起,次說方等」,這是「根本佛法」及「大乘佛法」等次第傳佈的實況,「由渾而劃」,「由微而著」,世出世法的開展與演變,莫不如此。天臺家判「藏教」通大,體會到佛法的次第與一貫性;華嚴家判藏教為小教(約根機說也很正確),但是,高唱而獨尊「初頓華嚴」則顯然地與《無量義經》不合。近代的歐陽竟無稱「阿笈摩含一切經義」:「當知諸三乘,皆阿笈摩事。」「是故不熟瑜伽,不足談阿笈摩。然不治阿笈摩,又安足採討瑜伽,無小無大,何滿何分,理之所在,非古非今。」他的門人──呂澂精讀、精究阿笈摩及瑜伽,他稱其「又雜笈摩品第段文先後錯亂,更依瑜伽等而悉釐之,乃使數千年不見天日之阿笈摩成大王路。」他二位也體肯而握持根本佛法意趣,給予現代中國佛教之指向、對治相當明確。反觀唐宋後中國佛教,對本教顯得那麼冷漠、疏離,則深深感到忘本之虞。

導師對本教的法徹義闢與歐陽竟無等同樣的體入得精深而嚴正,他肯定本教對於神我,尤其對咒術、火供(「護摩」)及邪惡祭祀(殺生祭天求福)等,都採取極嚴格的呵斥、禁絕。同時,更揭示釋尊特有的見地:「自依止,法依止」,僧團在此種自尊自重的、澹寧而淨毅的相互修勉中,抱持、發揮著「假使有世間(眾生),正見增上者,雖歷百千生,終不墮地獄」,憑這般正見啟導著正思,由正思引發的正語、正業、正命,則必然的神佛不混,咒術等禁絕,本正源清的保持「佛法一味」(雖分派而不失佛法本旨)。導師從本教中緊握、堅持釋尊的見地和精神,所以,他一方面肯定《雜含》中的修多羅為第一義悉檀,倡導《阿含》為一切佛法的淵源;一方面從《阿含》的正思中,比對當今中國佛教錯亂混沌的現象,認定是:由於思想滑脫佛法正軌所致。正聞、正見與正思,在他的修究中看得無比重要!因此,他下定決心,致力治《印度佛教思想史》與印度佛教思想有關的著作;如西藏學者多氏的《印度佛教史》,日本學者木村泰賢、高楠順次郎的《印度哲學宗教史》,中國學者呂澂的《印度佛學思想概論》等,他都一一參考過。現在本人只從他發心治《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動機說,他在《印度佛教思想史》自序中最後一段:「我對印度佛教的論究,想理解佛法與方便,而縮短佛法與現實佛教間的距離。」他把「佛法」與「佛教」分開來看,佛法是釋尊所體證的「正法」,佛教是經過時空、人事、地域等等發展、演化出的種種複雜現象。演化,乃是一般人類思想和業行的自然傾向,如果缺乏高尚的正見與淨思作導提與指向,演化歷程中則必然每下愈況。從佛教現象每下愈況的演化中,深察而遍知其來龍去脈,非具正知卓見者莫辦。導師的智見,真箇是「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他從這麼深厚的善根中,積藏了無量無盡的智力、慧光,今生從精勤奮發中正聞、深思而淨修,所以一接觸、探究「中觀系」、「瑜伽行系」及根本佛法的「法毗奈耶」,對最高層次理論的體悟、肯決,對極深義諦的透視、倡闡,都能次第而完整的不躐不差,切真契應。憑這番功候,見到近代、現代的佛教諸般現象,當下必然察覺到離佛法太遠了。在他看,這完全是「思想」脫軌或背馳,就這樣引起、激發了他寫作《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動機;也就這樣,想縮短佛法與現實佛教間的距離,如此的苦衷深慮,我想,惟有如此,才能將被掩蓋的釋尊慧命,洗煉得清清楚楚,呈現於吾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