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無盡的學習與成長歷程,每一階段都有生命的課題,也都會有生命的導師,引導我們探索生命的真諦……,引領我們走上菩提大道……。
小學三年級有一天半夜醒來,心中浮現一連串的問題:「為什麼會有我?為什麼會覺得是我?我從哪裡來?死了之後又如何?」數十年來每想到這些問題,都有被繩索綁住,無法掙脫的的感覺。從小看著父母為生活奔波,看著廟前在風雨中烈日下賣金紙的小販,看著媽祖座前一個個虔誠膜拜的身影,常困惑除了活下去、除了無奈與卑微、除了生老病死苦,生命是否有更積極的意義?
偶然在一本書中看到「了生脫死」這句話,深信這是生命的終極目標,然而大一參加「慧鐘社」時學長一句「學佛可以得到快樂」,因覺得不是自己人生的目標而與佛法失之交臂。
1987年出國前走遍重慶南路書局請到一幅觀音菩薩像,帶到美國後貼在宿舍內,早晚膜拜祈求順利完成學業。該年暑假前,看到佛學社成立招募社員的消息而加入了佛學社。幾個月後,佛學社創辦人翁和倫居士因換工作離開Columbus,而將佛學社交給了景種、鄭芳田、王音亮和我四個學生。翁居士將佛學社的書交給我保管,一有空我就抽一本隨便看看,常常在我看了沒多久,就會有人問我相關的問題,讓我覺得非常神奇。經過一段時間後,這現象就不再出現了,我也覺得應該要好好修學佛法,不能再碰運氣了。
1988年七月初,我代表佛學社參加莊嚴寺第二屆佛學夏令營,在大覺寺集合時看到很多人向一位瘦骨嶙峋的出家人頂禮,我因是佛門門外漢對「頂禮」頗不以為然而躲得遠遠,後來才知道那位出家人是仁俊長老。
佛學夏令營時最喜歡上智海法師的課,因為很幽默又穿插許多有趣的故事。仁老上課都在講桌上擺個鬧鐘,正襟危坐三稱「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後,才開始上課。上課時,師父賣力宣講,時而閉上雙眼,時而目光炯炯。師父講的內容沒有一點雜質,對我佛學門外漢而言十分枯燥又難懂,加上聽不懂他的口音,每天只要是仁老的課,我就「發心」到廚房幫忙。夏令營結束,身心非常寧靜,達一個月之久,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
夏令營後,Akron佛學社創辦人唐太太(陳長華師姐)、唐醫師(唐德賢師兄)夫婦擬邀請智海法師、仁俊長老與懺雲法師分別於9月、10月及12月到Akron及Columbus佛學社弘法。當時我曾建議不要邀請仁老,因為聽不懂他講什麼。過了一個禮拜,唐太太來電告知仁老自己要來且已買好機票。9月底仁老到Columbus兩天,教大家靜坐,由於大家都是初學者不知如何接待師父,休息時間讓師父獨自坐在角落打坐,也沒人理會他。後來,馬紹章過去跟師父打招呼並問師父為何出家,師父正襟危坐答道:「這與佛法無關。」當天晚上自己和王仁琨、吳國基兩位同學擠在小寢室談話,當時自己說不要再管佛學社的事了,要關起門來拜佛念佛將來往生極樂世界,吳國基則回說:「你這樣就太孤僻了!」
第二天下午四點,仁老開示剩下半小時,告訴大家:「還有三十分鐘,我要供養你們一些話!」接著說:「有些人自以為關起門來拜佛念佛就可以往生極樂世界,這種人太孤僻了绝對去不了!」自己一聽嚇壞了,吳國基也拿著VideoCamera對著我猛拍。結束後大伙在我寢室切分著唐太太帶來的南瓜派,我先開口說仁老在講我,王仁琨也認為師父在說他,因為師父說:「一個人修行能不能成功從起床的那一剎那就知道,有些人明明醒了卻還賴著不起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師父說中了,這時大家才知道老法師是一位高僧,也為我們的怠慢慚愧不已。
過幾天,就接到師父寄來的字條,上面寫著「以慈悲建立關係、以智慧解決問題;發心的要著:「人未安時我不安人已安時我念苦」。後來大概每週都會收到師父的字條,都針對當時自己的問題。由於負責佛學社,被當成同學會的張老師,每天總會接到許多同學訴苦的電話,被煩得無心也沒時間念書,最後只好拔掉電話線以圖清淨,幾天之後就接到師父的條子,上面寫著「以菩提心為人排患釋難則不厭煩;以菩提願煉德化惱則不墮迷」,看完心頭一震趕緊把電話線接回去。
第二年師父又不請自來,這次大伙不敢怠慢專程驅車前往Akron接師父,當時自己曾問師父多大年紀,師父回答「六十七歲半」。由於許多師父告訴我們要念佛往生極樂世界,而自己則一心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所以就問師父將來要去哪裡,去西方極樂世界還是東方淨土。師父回答:「我是一個平凡出家人,只知道盡出家人的本分,從沒想過要去哪裡,也不該去想。如果每一個學佛的人都只想去極樂世界,那這個世界又該怎麼辦。」這話恰似醍醐灌頂讓我久久不能自己。後來從李祖鵠師兄得知,師父有十幾個大願,其中之一為生生世世要為出家人,在娑婆「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
第二年師父在Columbus佛學社辦三皈依,自己也想參加,師父問:「你還沒皈依嗎?」我說想皈依師父,師父回答:「皈依不是皈依我,是皈依三寶,你皈依過就好了,不要把佛法當人情。」我又說想跟師父結個緣,師父說:「我們的緣不夠深嗎?這絕不是簡單的因緣!」直到第三年師父才同意授我五戒。
1989年寒假,到莊嚴寺參加佛七,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目前唯一參加的佛七。每天下午的第一炷香,念著念著,沒多久突然一震,所有疼痛與身體的感覺頓時消失,只有佛號在心中一字一字緩緩飄過。一炷香時間霎時過去,下座後身心異常舒適。佛七回來半個月內都感受到一股氣場罩住全身,彷彿金鐘罩將外界的紛擾阻隔,身心異常平靜,王仁坤也說:你看起來非常平靜跟以前很不一樣。之後,我曾請示師父這樣的狀態是不是入定,師父說:「佛法哪有那麼簡單!要用心好好學!」
佛七中,師父開示:「大家念佛想去西方但是你們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嗎?」他又問大家:「阿彌陀經中哪句話最重要?」沒人回答,師父接著說:「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那時才知道往生極樂世界要有這麼大的願力與準備工作,也才了解爲什麼淨土是大乘法門,才知道爲什麼當年師父說自己去不了。
下一年和唐太太等約十人去莊嚴寺參加藥師法會,結束後路過NewJersey順道拜訪師父,師父說:「你們去參加藥師法會要求消災延壽是嗎?」大家回答:「是」,師父正色道:「佛菩薩沒辦法幫你們消災延壽的,【真正的消災是把自我給降伏了,真正的延壽是讓別人活得比自己更好】。」霎時有頓超八地之感,近幾十年來,每想到這話,心中總會激盪不已。
師父要求出家眾非常嚴格,對在家居士也一樣,有一次師父講「成佛之道」時有同學把書放在腿上,師父馬上斥責說:「佛法從恭敬中求,這樣輕慢的態度怎麼可能學到佛法!」事後馬紹彰告訴我:「師父把我從地獄中拉了出來。」有一次師父在Akron開示,下座後座墊都是血,原來師父有嚴重痔瘡卻不以為意,大家深覺不忍,也對師父有了更深的敬佩。
認識師父之後師父常要我去他那兒小住,卻直到考過資格考才得以成行,之後每年都去一兩次,每次一週到十天,直到1994年返台任教止,最後兩次還遇到後來的果冶師與果慶師。第一次大約在1990秋天和馬紹章一起去,師父的「同淨蘭若」在Morristown郊外,如茵的草地、清澈的池塘、成群的白鵝,非常幽靜。一間佛堂、一個客廳連廚房、幾間寮房,據說是馬廄改建的,當時只師父一個人住。每天早上六點,師父就將鬧鐘擺在房間門外叫醒我們,七點整師父帶我們在佛堂繞佛,九點為問答時間,由於自己佛法所知不多不知從何問起,十點四十吃午餐,傍晚四點師父帶我們運動並教我們八段錦。
師父大約晚上六七點就寢,一兩點起床,起床後打坐,之後寫條子給各地的信眾。每天早上繞佛約一小時,走得很慢,我曾問師父繞佛時心中在念什麼,師父說:「我念三寶」,我卻不敢再問三寶怎麼念。師父圓寂後,每想到師父說的「我念三寶」,都為自己未曾請示師父「如何念三寶」深感遺憾。「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我個人理解「念三寶」就是護念「覺、正、淨」,也就是「護念身口意、覺知中道行」,只是無從讓師父認證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
畢業前到師父那兒寫論文同時帶了一些雜書看,師父告訴我下次帶「成佛之道」來。後來去師父那兒都帶著「成佛之道」,起初看不太懂,但一遍又一遍,總有更深一層的體會。回到Columbus也開始在佛學社研討成佛之道,大家輪流講,一直持續到1994年九月我離開美國,還沒討論完。
與師父同住,深受師父人格感動。師父律己甚嚴生活非常規律,自己的事從不假手他人,他說一個人最大的福報就是能不靠別人,但也不是自大地說自己都不需要別人。每天傍晚師父都會跑著過馬路拿信,路上車子飛快,我告訴師父要幫忙拿信,師父問:「會有你的信嗎?」我說沒有,師父說:「如果都是我的信爲什麼要讓你去拿!」我說師父年紀大我年輕我去拿,師父回說:「我自己的事不能麻煩別人。」又說:「人人平等,人不可以用人。」每天早上都會看到一大桶飲用水放在廚房桌上,這是信眾每週從莊嚴寺帶下來給師父的飲用水,師父也都堅持自己抱上桌。
與師父同住最大的困擾就是剩菜,由於常有信徒帶些煮好的菜供養師父,師父煮了又煮幾天下來菜就變黃變爛,我到之後不敢吃又不敢丟掉,只好到外頭買些新鮮的菜,加入剩菜一起煮。師父問我每天花多少時間煮飯菜,我回答45分鐘,師父說簡單就好,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煮飯、吃飯上。之後,我就將剩菜分成幾份,每餐連同幾樣新鮮的菜煮成八寶齋。
平日常有信徒來蘭若找師父,只要是女眾信徒,師父一定會叫我出來陪他。有一次一位信徒送了菜來,師父送他到門口,又一路說:「謝謝啊!謝謝啊!」我看了非常難過,覺得師父為什麼要如此謙卑,他對弟子不需要這樣啊!另外,覺得出家人常要靠在家人,師父尚且要如此謙卑,如果自己出家何德何能受供養,又何以為報,因此當時就決定不出家了。
與師父同住時,我都會早晚上佛堂唸觀世音菩薩,有一次回Columbus前師父告訴我:「唸觀世音菩薩要念觀世音菩薩的精神,要學觀世音菩薩行為。」同時交代回學校之後要告訴同學們:「不要把佛法當學問研究,要能實踐、要如法奉行」、「要把佛法當自己的。」
我畢業後兩位妹妹到Columbus念書,也皈依了師父,我於1992年二月到Cincinnati工作,每個禮拜六都回Columbus順便參加佛學社聚會。1993年暑假,父母來美國住了一個多月,我和妹妹經常跟父母提起師父,希望他們也能皈依,但父親很不高興,認為學佛就好何必皈依。那陣子,師父在Columbus辦佛法度假,我也帶父母去看師父,師父跟他們講完話後父親不知怎的就同意皈依了,師父給爸爸的法名「智日」、媽媽「慈月」。師父在Columbus時,我們都會煮些菜供養師父,第二天師父對我們說再拿菜去那餐他就不吃,媽媽說我們住得很近不浪費時間,師父說:「我不能讓別人為我浪費即使一秒鐘的時間。」那時曾帶家人到美國各地走走,路過紐澤西就去師父那兒待了一會,離開時師父站在馬路邊一直揮手直到看不到我們,媽媽說她覺得十分不忍,揮著雙手的清瘦身影也是師父在我心中最深刻的影象。
工作期間有休假都會去師父那兒住幾天,有時也陪師父去東初禪寺、大覺寺、莊嚴寺開示,有一次開示之後師父找了幾位出家眾講話,他說:「不要認為出家人就吃定在家人,要想想自己何德何能受在家人供養。」我曾問師父為何不收弟子,他說自己年紀大了沒辦法教人家,收弟子不是誤了人家嗎?我又問師父將來老了怎麼辦,師父說他從不想這些。
天安門事件當天師父就在Columbus,晚餐後師父告訴我們:「中國人的苦難正要開始,你們要發心啊!你們要發心啊!」從此我每天念藥師咒,求早日完成學業,一週之後接到師父的條子,上面寫道:「誠心學佛莫妄求,妄求致禍昧因果。」從此都不敢再求,直到父母病倒之後。
佛學社有人說:「我業障重所以……」,師父答道:「學佛的人不要拿佛教的名相當口頭禪,不要老說自己業障重,不要覺得自己業障重,要去承擔啊!」有人問師父是不是有神通,師父回答:「我不講神通,我講人通,人與人相通,當你設身處地為別人設想自然就會知道別人需要什麼,這哪需要神通。」師父問候馬紹章,他回答:「混混日子。」師父嚴肅的說:「「混」是最要不得的,中國人就是被「混」所害,凡事要盡心盡力不可有「混」的念頭!」有人問師父怎樣才能開悟,師父說:「想要開悟,先將障礙開悟的因素去掉。」針對佛教「加持」、「功德」、「開悟」、「看破」等名相,師父給了以下開示:「求加持,不如快改過;貪功德,不如行道德;求開悟,不如學正行;修看破,不如練荷擔。」
學佛後常觀照起心動念,卻發現自己一無是處而十分痛苦,問師父怎麼辦,師父說:「有觀照很好,發現自己有問題要起大慚愧心,大慚愧心才會大進步,小慚愧心則小進步,接著要懺悔再放下,不斷去試就會進步。」
1994年初到成大面談,一週後接到成大錄取通知,回美國在New Jersey轉機時打了電話問師父是否要接受聘書,師父說:「你自己想想在哪兒貢獻大就去哪兒。」後來我又打電話問老師李家同教授,他說:「回來吧!台灣有很多事可作。」就這樣,我於1994年九月三日回到台灣,當時也不知是否有機會再親近師父。返台任教不久,收到師父寄來的條子-「作經師,作人師」,師父的勉勵也成為我持續努力的目標。
回台之後繼續與師父聯繫,當時因為佛學社很多同學都回台了,因此也把大家聯絡上,並在成大成立「同淨學會」討論「成佛之道」。有一次師父返台為導師祝壽,聖嚴法師請師父到農禪寺開示,果光法師也邀請佛學社同學參加,當時我請師父日後返台到台南「同淨學會」開示也到大甲走走,師父應允每年四月與十月各回台一次。從此,每次師父回台我都幫忙安排一些行程,北從基隆南到屏東,總要跑十幾個地方,一直到兩年前師父身體大不如昔,才減少行程。
1996年,第一次只安排在我家大甲幼師廠開示,大約一百多人聞風而至,結束後父母留大家用餐,師父連連向父母說謝謝。神岡慈光寺性圓法師也來看師父,她是導師第一屆女眾佛學院畢業的學生,也是師父的學生,她邀請師父到寺裡弘法,並說自己的廟很小,師父說:「廟不在大小道風最重要。」第二年師父去了慈光寺後告訴我:「不簡單啊!一個人幾十年守著這個道場,還做了這麼多的事。」還告知我:「你們要護持正法,要護持這個道場啊!」
師父返台第一站與回美國前一定要去看導師,有空我都會陪著去,師父總是恭恭敬敬向導師頂禮,然後像小學生般站在導師旁,這份近六十年高貴、深厚的師生情誼總讓我感動。
有一年師父在法鼓山台南分院開示,一位太太問師父她能不能出家,師父說出家要問自己,然後問這位太太,身旁的小朋友是不是她的小孩,接著又正色問道:「妳出家了小孩怎麼辦?」又說:「作人都有一份責任,盡本份是作人的根本,也是學佛的基礎!」
去年,師父在花蓮慈濟醫院養病,我去探望時請師父保重身體,師父說:「我開過十幾次刀從沒把自己當病人。」他又說:「不要老是掛念身體,但也不要虐待它,有好的身體可以做很多事情。」
師父每次返台一定會到大甲至少住一晚也會對全家人開示,後來哥哥、弟弟、大嫂、弟妹全家都皈依師父。1999年初,爸爸心臟衰竭成為植物人,師父返台都會帶領大家在爸爸床邊念觀音菩薩。之後,媽媽也肝硬化,我在台南走遍大小廟宇,每個禮拜五傍晚都騎著腳踏車到妙心寺、觀音亭、天公廟,求菩薩保祐媽媽身體健康、爸爸能夠醒來。隨著父母病情的惡化,我也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為什麼菩薩都沒有回應我的祈求。有一次師父來大甲,清晨我陪他老人家在工廠散步,我告訴師父:「觀世音菩薩聞聲救難,為何都沒聽到我的聲音?我連自己的父母都幫不了,又如何度眾生!」師父說:「即使觀世音菩薩來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只有靠自己、靠更多人的努力才可能改變這個世界。」我又告訴師父:「人生好苦,我不敢也不要再來了!來了也難免在紅塵中沉淪。」師父說:「悲智雙運就不墮迷、有願力就不覺得苦、深信因果就不會沉淪。」
那時候自己心力交瘁,就停止了成佛之道的討論,也沒再去維護同淨學會,所以第二次「成佛之道」還是沒講完。兩年後爸爸去世,師父得到消息,親自回台一趟,每天帶領家人念佛回向,寫了一篇文章紀念父親。不到一年媽媽因肝癌也走了,師父又趕回來,也寫了一篇紀念文章。之後,師父還是每一年來大甲,也都會到父母墳前沉思,帶著全家人在那兒念佛。師父對父母、對我們的恩德,我們全家人深深感念。
母親去世幾天後,我從大甲搭火車北上到國科會開會,一路上不斷向觀世音菩薩祈求:「觀世音菩薩請帶弟子的媽媽到善處!」。忽然,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在前上方,一股能量灌了過來,我頓時感激與感動不已。我知道菩薩回應了我的祈求,也向觀世音菩薩許了願:「弟子盡未來際追隨菩薩腳步,努力修行、弘揚佛法、盡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願終有一日,只要有我在人間沒有苦難!」幾年後我遇到馮馮大師時問他:「Uncle,我爸媽過得好嗎?」,他看了我一眼,答道:「他們很好啊!只是你念地藏經對他們沒幫助,你應該唸阿彌陀經才對!」
有一次在大甲妙法寺,師父告訴我這一生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出家,要報答父母恩、要讓自己的生命更上層樓,出家是唯一的路。當時我沒有回應,因為覺得自己願力不夠、能力又太小,出家一定會背負更多未來還不起的債。返台十幾年了,當年「弘法利生」的豪情逐漸在紅塵中磨耗殆盡,而師父樸樸風塵的身影卻依然清晰,想到師父對自己的期許也每每深感不安。第二天師父北上,行前握著我大哥的手說:「陳先生,人生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這話給了我很大的震撼,父母走了、教授升了,每天渾渾噩噩早已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什麼才是我更重要的東西?
第一年在大甲,師父帶領我們繞著工廠快走,大家都趕不上他,一年又一年過去,師父不再健步如飛,年輕時的剛毅已逐漸柔和,嚴肅的神情也轉成常掛臉上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偶爾更會爽朗地笑上幾聲,散步時也會談談自己的往事。師父告訴我年輕時覺得自己所知有限而不願講經說法,直到有一天覺得佛法這麼好應該讓更多的人知道、受用,才開始積極弘法。師父說他六歲半那年父母送他到教堂,他緊抱家人,雙腳抵死不肯著地,家人沒辦法只好改送他到寺廟,他就高高興興的待了下來,住持師父很慈悲教他讀書寫字,常常讀得睡著,醒來發現自己蓋著棉被躺在床上。抗戰期間師父跟著逃難,沿路悲慘的景像至今難以忘懷,對於日軍的殘暴,雖身為出家人卻仍無法釋懷。
師父老了,而自己也不再年輕,有一次師父告訴我:「陳先生啊!你頭髮也白了呀!」我說:「是啊!認識師父已將近20年,師父年紀大了要多保重,不要再四處奔波了。」師父回答我:「我的身體雖然衰老了,但我(學佛)的心卻永遠不會老!」師父又說:「台灣人非常善良,我受台灣同胞深恩,只要還能講經就一定要回來。」師父又說自己最希望能在講經說法中走,這是最有意義的事。這幾年,師父返台總會順道去香港、大陸,最近一次還在大陸得了肺炎,我請師父不要再跑大陸,他說:「現在大陸開放,我們要努力讓佛法在大陸再興起,只要有機會一定要再去。」
回台之後一直以師父為榜樣,用心對待每一位學生,不問背景出身一視同仁,決不讓學生做我自己的事;也以人師自許,除教學生專業知識與技能外,總希望開啟他們的智慧與引導他們了解生命的真諦。十幾年教學自己獲益良多,有一次,學生論文口試前一晚來找我,說他很緊張能不能不考,我問他可能嗎,只有通過考驗才能更上一層樓!才說完,頓時明白為何菩薩沒有回應我的祈求,生命是無盡的學習歷程,所有的路程必須自己走過,所有的考驗必須自己去面對,當老師的只能引導學生,無法替他考試,無法替他走應走的路。
父母還在時每天晚餐後都會打電話跟父母聊聊,父母走後,幾次習慣地拿起電話才驚覺父母已經不在了,常掛了電話獨自在辦公室痛哭,好幾次深夜走在校園也想一走了之。有一次坐在成功湖畔石頭上,蒼茫中,師父當年「人生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這話與師父揮手的身影在腦海清晰浮現。是的,除了活下去,生命應有更高的價值與意義!我背起了包包,黑暗中邁開大步走向明天。第二天我打了電話給神岡慈光寺性圓法師,開始了第三度「成佛之道」的導讀,也誓願有始有終。
「因理解而慈悲,因遭遇而理解。」走過生命的低潮,更深信生命是無盡的學習歷程,所有的遭遇不管是好是壞,都能給我們啟發,身處逆境可能在滾滾洪流中沉淪,也可以乘風破浪而上,所有的苦難菩薩都經歷過,卻也在苦難中成就了自度度他的慈悲和智慧。
回首前塵,總要感謝上蒼的眷顧,今生得聞佛法、得遇師父;感謝師父樹立的典範,讓我們得以遵循;感謝師父的指引,讓我們在紅塵中不至迷失;感謝師父的開啟,讓我們了解佛法的真義與生命的真諦。祈願師父法體康泰,也願與師父歷劫相逢,生生世世追隨師父堅毅的步伐,於人間道場大步前行。
陳裕民2007/11/23台南
2004年10月,日常法師在廈門圓寂,骨灰由其弟子迎回臺灣,當時師父正在大甲。得知消息後,師父決定去看日常法師,當晚強颱來襲,我勸師父明早再去,師父說現在不去會深感不安。那晚,我目送師父的座車駛進暴風雨中,內心湧起了莫名的感動。
2005年10月,師父住在大甲,當晚跟我們全家開示,他看到我太太懷有身孕,主動要幫她與腹中的胎兒授三皈依。
2008年5月得知師父罹患肺癌,學期一結束我就到美國去看師父,在「同淨蘭若」住了一星期。跟過去一樣,我每天陪著師父在蘭若的步道慢走(以前是快走),也跟著他做擴胸運動。師父告訴我,他每天做一千下擴胸,讓肺部活化。6月22日師父師父送我墨寶:
反省反省深反省,反省到自家過患,即治即改不稍怠,便能做成真實人。
善於教授教誡的,嘉勉常多於責備;嘉勉得令人欣喜,奮奮發發自導自。
最不善於教育的,把人做教訓對象,融融和和的愛敬,才受到教育實效。
拂逆中心平氣和,扭轉拂逆為順暢,修在這種心量中,人就過到好生活。
具有超特見行的,不為情醉為法獻;劃清了醉獻分野,薰陶人性顯佛性。
回台灣前,師父對我與果慶師開示,從師父的談話與身教,我明白修行在提升德性,在能無我、無私、真心對待一切人、事、物。對此體會,師父也給與肯定。
2010年九月師父返台在慈濟醫院台北新店分院進行肺癌治療,出院後在「法鼓山」療養。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我陪立法院長王金平到法鼓山拜訪師父。院長要供養師父,師父婉拒並告訴院長:「為官清廉、真心為民是最好的供養。」院長讚嘆:「不愧為一代高僧,清淨、慈祥、莊嚴,沒有一點病相。」
2011年農曆年前,我到新店慈濟醫院看師父,師父已十分虛弱,我向師父頂禮拜別時,師父握著我的手說:「要把佛法當自己的」。這是師父對我最後的叮嚀,這次也我見師父的最後一面。
「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為償多劫願,浩蕩赴前程!」在無盡的菩提道上,師父邁開大步前行,實踐了「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的大乘佛法精神。
後記
時光飛逝,1988年七月初認識師父至今,轉眼35年。在準備這次報告的過程中,除了懷念師父與每個階段同行的學友,也檢視自己學佛的初心與軌跡。想起師父的身教、言教與期許,除了感謝,也有著更多的慚愧,這也激起了我繼續努力前進的動力。
感謝師父與幫助我成長的一切!
感謝印順基金會與籌辦佛法度假的師兄姊們!感謝線上的諸上善人!
2023/06/27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