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佛教,表面看,相當興盛,少許認真些看,就感到相當耽心。而且,越向深處看,越發令人感到耽心、落空。因此,我們亟應慎細的、認真的察究、揭舉其原委。

近代世界文化發展的共同趨勢:物質的倡揚、佔蓄與享用,可說風靡全球。因此,影響現代思潮最深遠的主因 ── 物,所以,對於物的發現、發明、爭取,真箇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稱得上「物質文明」(與佛教所說的物質文明不同)。人類的生存、延續,與物有分割不開的關係。人必須依賴物的補給、儲備與支持,生命的活力始能昂躍而充沛。所以,人就得吸收物質熱能的營衛。能所相待的有情與器界,人與物形成對等的關係,這是不容忽視的。所以釋尊「轉法輪」也得「轉食輪」。

人,吸取了豐富的物質能量,活躍的空間與視野擴大了,因之,現代人文化層面的開發極廣大,廣大得簇新巧奇,駭人見聞。從另一面看,文明的骨底 ── 光淨透融得直脫昧野的高曠境域、質品,卻越來越糢糊了。物力培養引發了人力,人力不善加利用、巧導,只圖儘情佔享物質,侈靡豪華的消費成為風尚,人生燦淨壯闊的遠景,便不再提撕、鍊鍛。物力長育了人力,也誘發著人欲;人欲愈烈,對物的競求也就愈熾了;物,又成為欲媒了。人與物或物與人,就這麼發生相互交困,交困得極難分解(實際說,物不迷人人自迷)。泛俗有情,為什麼形成如此的交困?簡括說,無視了「法」,發心作「法器」的人太少。

「法」與「法器」,成為佛法專有的名詞。佛教與世間不共的特質 ── 正法。佛陀說法的根本宗趣 ── 因緣,因緣的大體分類:「有漏」與「無漏」。佛所徹悟與弘演的,莫不歸結到因緣。有漏因緣 ── 惑與業,釀化為凡俗有情的生命苦果;生命苦果出現而相續的理則:「此故彼」,扼要地說:有此惑業,必感彼苦果。「有」 ── 過去(久遠)業力的潛存,這潛存的業力未經徹底對治,業感之命必然會相續出現。佛法以有情為核心、重點,對世間一切的一切,都從有情(人類)業力的活躍或潛存中去攝匯、追溯。所以,由緣而起的惑業,所感的苦果,就成為鐵般的定律。有情之所以成為有情,的確離不了這般定律。不理解這,世間就執為天生、我生、心生、物生或帝造等。天帝生造說的興起,起初,一般有情著實懷有敬畏天帝的意念(如儒者的「畏天命」),等到自我知識進步了,野心跟著熾烈了,一旦掌握著大的主宰權,對許多不順服的,便自視為代替天帝執行權威的懲罰者了!世間宗教的兵連禍結,無一不肇因於此。釋迦佛徹悟了緣起正見,所以說:「非佛自作,亦非餘人作」,破盡了天生、帝作等一切妄見。因此,他那老老實實的觀行中,泯除了所有的權威感,也就因此,凡是佛法所流行的國家,從未打過宗教戰爭。沉湎於情見中的世間有情,濟渡迷津而躍登彼岸的唯一指南:深觀緣起破「自性」,勝解緣生遣「真我」。

為貪染滲透了的眾生 ── 情器,無始來便為(不共)無明所覆,「於諦無智」,面對甚深的緣起,總是謗撥得不加體會,當然無緣作法器了。佛教的中心 ── 三寶,三寶的中心 ── 法寶,因為佛寶是徹悟法性而契證,僧寶以法性為標的而修驗。以故,正法的學習、持照、臨對,顯得無比的重要!雜染滲透、填塞得臌臌的情器,頃刻間轉為法器,絕不可能。厭離心與菩提心,兼發相輔得不耽、不了身心,親善知識,學大乘行,勤修止觀,從靜明動正中不昧緣起,進而從靜消動遣中直控染汙緣起,直觀緣起寂滅,寂滅念時時緊提、深入,染汙情見受到寂滅的擇破,空淨而本然的法性,時隱時顯的映現眼前,身心才漸漸的融入法性。「從法化生」,便是這麼開始的。大小乘正規的修學進度 ── 漸次而真切的法化,從法化中開暢得迸湧法喜,深洽法樂。十方諸佛法藏中的無盡法寶,從此則的的歷歷地攝取,切切實實地施給;施給得永不厭足,決不乏缺,則成為絕大法器。佛種與僧種,端憑這樣的法器之力而納容、而育培、而圓證、而紹承的。修學大法最必須、急須的行誓:以法器自許、自策、自興 ── 無間地奮學而沉持,生死安危,都不忘卻作個法器者!

法器成為面門的懸鑑,將心頭「情量」察治得解除困擾,佛法中轉機與活力的興致,則日見增強而提高。修練出、昂揚著這番興致,則能「不隨他」、不「遷異」、不畏悔。從此,講(學)佛法的心膽小得極小極小(不忽微末),鼓激為法為人的身命壯得極壯極壯(堪耐驚險)。正法的力素與光能,充充煥煥地提照著空有與事理,空不乖理而探究理源,有不惑事而發揮事(相)功(德),一般世俗酷戀處 ── 吾身吾物的念頭,就沒機會乘隙掩襲了。佛法的總綱:因緣。學佛法,就是學因緣;學得熱烈懃懇,就自覺、自發得力倡因緣。一切時處,因緣觀都不離念頭意底,前後左右,看的、想的與觸的,純純粹粹地緣化了,也就是一切法化了。權威氣燄與體面風光,就這樣通統颺化掉了。到此境地,則能於緣來緣去中,學佛(因地)做人不匱,做人學佛(果地)不盡,生生世世不失人身面目,不蔽佛法光輝,佛法光輝盡從人身面目中煥鮮得普照一切事理人物;不越乎事理人物之外,不墮於事理人物之中,中道從容中,觀空行假不住空,行假觀空盡獻(捨)假(身假心);身心,就這麼成為世出世間整體佛法的法器。

責成自己作大法器,即可稱為真佛子。這般「非異人仕」的志責、志行,卓拔、淬煉得「顛撲不破」,生死不渝,立在諸佛前許的,邁向人(際)間做的,則一一無非致願披肺腑,也一一無不(將)「命濁」(消)歸虛空。「盡虛空、遍法界」,就成為長養與發達「慧命」的所在。附著在一般眾生的情見,慧命就這樣與之勢不兩立了。學的、行的、存的,都這麼不兩立,則怎也不再玩弄巧黠「花頭」、機伶、「神氣」:佛法中平實恬澹的光淨正大,明暗動靜中的「方寸」就把得定方向,踏得穩出路。生死道上展得開大腳步,(振)舉得了挺手臂的,沒一個不絕情地痛剿神氣!法器的掩蓋、扼殺者:神氣,剿絕他吧!剿絕他吧!

佛曆二五四二年七月一日於新州同淨驚喜室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