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獻給福嚴佛學院第八屆結業青年僧
現代出家青年,發心修學佛法,思想與行為,首須取捨明決的:「我法」與「佛法」。生死的根本 ── 我法,解脫的關鍵 ── 佛法,修學的目標與歸屬 ── 解脫;解脫的最大障礙者 ── 我法,因之,不勤勇地對治、厭棄,對佛法的體解、行持或證入,則絕不可能。
釀發一切惑業的淵藪 ── 我與法 ── 凡俗精神界的種種活躍、層層挑逗的有漏業行的襯底者,總括地說:我。人類與動物流轉六道的共因 ── 我(執),有些動物意念中的我執,雖較為複雜、機敏而優異,但和人類相比,到底差的多。人類中除了一般低能者,大多數 ── 尤其是受過(世間)高等教育的,思慮嚴密,察析精細,透過自我(世諦)理智(正)的(一面)體會、認定和堅持,總覺得自己的思路、觀點與造詣,切實、周詳而充分。從這般自我意識中釀積成的許多學術,將其結晶寫為作品,其影響與號召,往往足以左右世間思想和學術(界)。世間的治亂與興衰,正常與顛倒,莫不與此有關。人類的特徵 ── 能思能行,思得其當,行得其所,則定能向上、向善、向光明、向圓滿。人類的價值、意義及德品,全從這裏導提、發達。因此,從人類的特徵看人類,我們應該珍視、慎用此人身人心(青年僧更應珍視,慎用此出家身心)。
從人類無始來相共的惑業邊,探察、透視其心境與意域的深隱處,就發現內在的無限複雜、昧蔽,交錯糾葛得非世間意識與理智所能體解、陳說得確鑿明切。從這裏,看古今一般人類(包括窮究精思的哲人)的心力與心智,眼界與眼光,沒一個能從超限(等觀)中看透一切,從投入(不偏愛、偏惡)中能點脫眾生的情見盤絞。因此,除了佛法,世間的一切宗教哲學,層出不窮的「異見、異行與思忍」(各各自以為是的肯認、執取、闡揚),凝成了自讚毀他的對峙、鬥諍;思想的鬥諍偏激得熱沸化了,宗教中最殘酷的戰爭,便爆發得荼毒生靈,遍地血腥。招致此種殘殺的主因:神與我。約本質說,神與我本是一體兩面;約遠古人類的意識蒙昧(及意志薄弱)說,(孔聖人還照常「畏天命」哩!)面對自然界、動物界的種種恐怖,無盡襲擊,不自禁地就湧現出敬天求神的觀念與行為來。一切民族原始宗教的孕育與產生,大抵由此而來。然而,人畢竟是人啊!等到心智對境界、事相的認知力,從日積月累中經驗的多了,豐富了,曉知到自然界與動物界的現象與對策,都能憑群智群力去對治、去解決,就這樣,神的大(權)能減低(甚至被推翻)了,「人定勝天」的觀念與意志,則日見高漲。人類的文化與文明,從此也就如「脫韁之馬」般的飛進。
人類的文明,果真能飛進不已嗎?我的答覆是:不但不能飛進不已,有些人還正在摧毀文明哩!構成此種極端的動力者 ── 我,我的內涵 ── 善惡相雜而相奪,世俗性特重的泛常者,多半縱惡奪善,出世善根殊勝者,大都攝善奪惡。因此,泛俗之流,總是縱惡奪善的多,所以佛說:「失人身者如大地土」。活在、做在「受、想」中的有情總離不開「見」與「愛」的盤錯纏裹,因而由愛的耽著而求索不已,由見的逞縱而越發狂烈,眾生就這麼被生死之輪碾來軋去,永無了期。現實世間有漏的造作之源 ── 我;意志力最猛的自我,內在受到見與愛的教嗾,外在為相與物的爭逐,由此而釀積、迸發為無盡禍患苦惱。相與物的別稱:「法」;法,佛學中的術語叫做「我所」,人類中絕大多數都墮在「我我所」中,因之,這個世間一切最嚴重的問題,莫不與之構成鉤鎖般的交加、互動。這便是苦難世間的總寫照,也是世間智者沒法解決的大問題。釋迦世尊降誕於娑婆世界的本懷(悲願導入一乘),就是為苦難眾生解決這一大問題。
釋尊所證的一味及所詮的一切,稱為佛法,與之相對的 ── 我法。凡俗眾生縱我逐物、佔物,物佔的愈多,享用的則愈豐富。佔領許多或一切的有力條件:權勢與機謀,權勢大而機謀深的,所佔所享用的愈多愈豐富,所造成的驕奢、倒逸與荒淫,也就愈加衰腐,迅致覆滅。這類例證,古今史乘記載的太多太多。絕大多數人遭受的慘酷的災禍苦惱,就是這般人造成的、給予的。釋尊因地中覷透了這,所以拋卻一切而出家,果地中遍證了一切「佛法」,對於「我(與)法」的厲害,洞照得極深、極透,呵斥、對治而降伏之的種種開示,也就闡舉得無微不至。聲聞的解脫與菩薩的濟度,都得降伏而遣除此我法。凡外與佛聖,就這麼劃清絕對的分野。瞻仰而崇效佛聖的,打開生死關卡,進向佛聖(大)路頭,首須至心而集力、注力於此 ── 突破了他。
佛陀所證的真理 ── 緣起(正)法。這,與世間所有的一切宗教、學說與思想等,嚴格地說,都無絲毫相共處。這,固然是佛陀的創覺與特見,其實,也就是陳列在一切眾生眼前最極分明的一切現象。這現象,就叫做緣起(因緣);緣起,具有潛隱與顯明的兩面,由於緣起涵蓋了無盡時間與無邊空間中一切的一切,所以,他的內涵與外延,真可謂深無底、廣無邊,莫有窮極。眾生迷於緣起則流轉六道,(三乘)聖者覺了緣起即還滅(遠離惑習)真空。修學,握攬著緣起為佛法惟一宗趣,從緣起中解除了我法的妄性世執,體會著佛法的空淨實相:從空淨實相的體應中,捨(不戀)身捨(私心,發(大))心,不違佛法,不離(苦惱)眾生,這麼樣體會佛法而護念眾生;從如此的會與念中,汰絕了我法情見,透露出佛法智願,現代及今後,最最急需的是這麼樣的佛教青年僧。
佛教青年僧果真將「我法」「佛法」取捨得明決利猛,才能於生生世世中發心出家,發願學佛,獻身為世(為眾生),不許自了,不肯與一般眾生同生死哩!
佛曆二五四三年一月二十二日寫於南美巴西中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