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發一驚驚制發

本文所說的發 ── 發福,所說的驚 ── 驚慧。福與慧等培等學,決不偏重偏輕,這是修學中最應重視的作略。人類生命活力中突出的一面:能培福能學慧;這樣的培與學久長了,均衡了,不著不享俗(有漏)福,能(廣)集能(深)貫(遍通一切佛法最根本的無我)真智,始能成為行有無所得 ── 了無所著,行空得未得 ── 得無所礙的上等根器。佛法久住世間,靠的就是如此的根器。

從諸佛因地與果地中看來,那般普蔭遍攝的器量與德業,對一切眾生真是結了最極廣大的緣。因之,從大乘的行願看,諸佛永遠不離開眾生,眾生也永遠在諸佛的加護中。眾生中 ── 尤其是獲得六根健全的人身,從因果定律上察究,都曾經在佛法中熏培過善根的;所以所獲得的種種人身,也就都由各別不同的善根而來。肯認了這,才知道福報是離不開諸佛(菩薩)的因緣(請勿誤解諸佛能給予我們福報),從諸佛因緣的啟示中,照樣的效範 ── 培福不享,傾囊 ── 回福不吝,肯得如此的決心、決行,黃金就被看作如同「土芥」一般了。

泛常人的通性:求福、享福,不怕福多、福大,與泛常者相反的特性:造福,回福,不為福累、福覆。求福、享福的自私,發展得強烈而熾盛了,就會掩蓋著造福、回福的德行。人,從這裏看,就顯得相當愚癡;以人與「三惡道」眾生相比,即使是「殘障」或甚至苦迫交加,也比三惡道好的太多。因此,感得人身可說就是福報。何況大多數六根具足的人身,只須經過優良教育的糾治、陶冶、策進與提升,心智與腦識一天天的增上、發達,發達到能以理性思辨、束約得不許蠢動胡妄,人類無限的文化思路、思潮,無盡的文明行誼、行徑,都由此開擴而展佈出去的。這就足以証明:人身確實是福了。

認定人身確實有福,同時,更認定人身之福,都是從佛法善根的熏積而獲得。這番認定觀念化為行為,造福與回福,便果決得成為道(德)責(任)。佛法將此義命空健化了,享福的貪圖便絕盡了。從古迄今,不知幾多帝王宰官、巨室豪族,揆其覆滅的主因:享福!陷人之坑阱 ── 有漏福,誘惑眾生墮入此坑阱的推力 ── 「自體愛」。自體愛向(當)前看,愛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向後看,愛著未來(來生的)新生命。佛經中所說的「愛俱」,即是指明有情思心所(五蘊的行蘊)中所慮所行的一切,無不為此自體愛潸滲得徹心徹腦,難分難解。有情競求而酷戀世俗福(欲)樂的誘因與動機 ── 自體愛,以故,自體愛就成為潤滑而推旋生死輪的給補膏油,構成緣起生生不已的大苦聚。學佛法的唯一宗趣:「還滅」,抉擇而了知自體愛,的的實實是還滅的大障礙,猛省嚴驚得徹心徹腦、絕情絕見,才會徹底掉轉,整體開創。

福,發得、用得不離德與善的襯隨、導啟、利濟,這樣的福實惠得必真必足,不藏不私,才會養成捨自攝他的決心決行。這二種的決,決得徹頭徹尾地愈決愈徹,愈徹愈決,明明澹澹的活著、安安謐謐的做著,發福發得因緣簇湧,聲譽湊匯,也就覺得沒什麼了。端憑這沒什麼,作為還滅自覺始基,也成為覺他的初步。這樣的始基與初步,要想紮得穩(固)行得準(的),最最重要的正因 ── 慧。智慧直從念頭察照緣起(因緣)正法,直從眼前束扼著我我所執;將我執束扼得從因緣中緣化了(見緣起不見我),緣化得於因果明見不昧,「以福捨罪」與「以慧印法」,則成為牢不可破的知與行。智慧成為無形的資持與有形的點照者,身心活化得蕭然不滯,泰然不動,物不著心而與物共遊,(身)形不離世而與世(間有情)相見;見得讓人見不到自家(與癡愛相應)之我,遊得與(人)物不引發一般之(諍)爭,無為中體悟得無盡 ── 了無所著,有為中消融了有(情)對(礙) ── 絕無所離,如此的學與修則不乖「宗」 ── 無相無上,這麼的「度」與「攝」則不忘「教」 ── 有法有律。這,除了佛法,世間還有任何宗教、學術、思想與行為,能體領、契踐得到嘛?!純真地投入佛法,也純真地普為一切眾生的出格者,無一不這麼出落得淨淨了了,也無一不這麼觸涉得鮮鮮(善善)足足,做得不休耐得能化的。

無盡無上的出世法,無量無邊的世俗(相對的二)法,莫說「世間智者」思議不到,就連「大聖主」 ── 釋迦世尊所詮演的,也僅是微分或少分而已。細繁的法相與深徹的法性,聖教中揭示與唱開的,儘管智海潮騰,義門泉湧,但實際上:「我(世尊自稱)所說法,如爪上土;所未說法,如大地土」。雖這麼說,但世尊畢竟是無比的圓明智者,無限的遍愍(大)悲者,「所應說法,皆已說訖。」這所應說的,是什麼呢?因緣。涵賅著佛法總體的:緣起(因緣)與性空。緣起論整個的對治者:「梵創」,「神造」與「我作」,世尊從無上正覺的遍照中,了知這些都屬於戲論、世見,徹底的給予點破、推翻。釋尊的特見:直直截截地從「緣起的(有情)世間」敘說人類(及眾生)的一切,剴切地指示人類應該直從每個人自身了知、改造以求覺解,跳脫出這梵創、神造與我作的「迷魂陣」。約人類思路的進展、觀察,進展到我作(業)感(致生死)的階段,似乎或顯或隱地否定了梵創與神造。但究實的精細察擇,我作、梵創與神造,還是世俗一般的老窠臼。因此,從我作 ── 「愛」與「見」的主觀中發明出的種種思想、文化、理論與學術等等,莫不自以為是而斥拒其他,就因為這樣,彼此相互「啟釁」、「試爆」,竟將這個人間慘演得幾乎成為拉鋸戰場。由我作而引致無盡的後遺毒禍,真的太嚴鉅了!如對古今一切文化客觀地開誠研討、抉發,其層底豎通橫貫得透達無遺的,非佛陀的緣起論莫屬。無定性無堅相的緣起論,本來是宇宙間在在處處最現實的寫照。佛陀所証所詮的不外乎此。人類理性的思路如果透過了緣起的點導與溝通,文化的觸角與文明的流(現的質)度,則必然深涉無底與高超無際。緣起成為思惟中的正見:此種正見,就同兩隻眼一樣,一隻看透了世間種種事相,一隻徹見了出世一切(惟)「假名」。從假名的「諸行無常」中觸解如幻無實,從性空的「諸法無我」中體悟究極了義;由此而面對一切,從諸法無我中契印緣起法性空,建立因果法相有,消釋了一切的「實有」與「邪空」。大乘佛法即有即空即空即有的中道實相,便這麼從「不共(二乘)」般若的「無方大用」中顯出。

菩薩遍學三乘共智,對不共二乘的深般若,修學與「習應」的時空,則更久、更熟、更廣、更大而更妙。「菩薩坐道場時,……是為菩薩不共中道妙觀」,即是以不共般若為圓因的。此種不共般若:極難修學,極難通達!因為不共般若與「不共大悲」,必須相互資持、配套而策照,才能不隨不淆、不怖(生死苦)不(疾)証(二乘果)。學佛法而能成為佛種者,只有如此,始克成辦。不共般若的擇抉、體握,我們學大乘法的,應該時時在心在眼,現腦現身。

像這樣的二在與二現,從明昧相間的一般凡俗心念說,要想一道兒把捉或提照,真可謂「緣木求魚」了!在這裏,就全看學者們(包括僧俗)有無根性、愧性與決性而作斷。果真從愧性中苦練根性,堅勘決性,從大愧中大驚得心痛如割,心激(得奮烈)如焚,勤學(得抉擇了當)深學(得精嚴篤真),不疲不偏,不顧不惜,智明數數地克伏了識昧,上說的二在與二現,才能從攝念操心中把捉得切,提照得足。佛法的心地功能與緣頭力候,全都來自這樣的把捉與提照。

把捉、提照得常驚、猛驚而大驚;大驚得成為心頭的大念,眼前的大光,從智光中看清了俗福與真慧的患與德:耽福者必墮而苦,樂智者必覺而脫,肯認而徹解了這,享福的心制得決絕,回福的願展得遍平,願與智融合得相導相策:福歸一切眾生,智學諸佛菩薩。從這般的歸與學中,能耐、能通得翻身豁眼,跳關過卡,脫胎換骨,遠離了世法中的大享福、大顛覆、大驚慌(得甚於落湯螃蟹),才會安穩、端整,健明得了無所驚咧!

轉眼又快到第二個元旦(中國春節)了,我想勸請僧俗二眾:先祝慧、後祝福,福祝得回福不享,慧祝得學慧極勤;依淨慧而廣修淨福,才能於直心、深心、大心中久久真真的廣修遍學,完成萬德莊嚴的法身。我們一齊發這樣的智與願吧!

十二月卅一日晨完稿於莊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