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淬煉人格的上品德

本人去年在此地曾經講過。這幾年來世界變化太大了。我們修學佛法的人,面對這個時代的特殊巨變,應該具有一種什麼精神和態度才能適應?對今後的時代,必須發揮什麼樣的事行,才能積極啟導?實在值得我們深思。因此,今天所講的仍是繼續上次所講的內涵。

我們面對的這個時代,就大體說,這幾年來世界是進步了。儘管現在美國以及許多國家的經濟都相當蕭條,但就人類進步的這方面說,今後一時的趨勢是:民族平等,人權高揚,經濟互助,似乎可能變為事實。不過,從我們學佛的立場說,亟應提振意興,奉獻身心,促進時代正面精神,決不貪享現前福樂,從現實福樂中植積福德,迴施而減輕時代憂患。我們真有如此的抱負、修學與展現,許多人才接觸、體認、感受得到學佛者的精誠、實際,才能令人肯認我們對時代的缺乏,給予裨補、拯救。

近百年來,不論是資本主義、共產主義,其目光都注重在經濟上,對經濟的發展與擴充,莫不極力推動,形成強烈而嚴重的經濟戰。就人類相同的需要說,如果忽視了經濟的成長與繁榮,家庭、社會與國家,各方面就都不能改善、提高,譬如生活及教育等等。因此,經濟成為國力的動脈,便必須加以重視。從學佛方面說。一味的看重、盤算,汲汲於經濟的營圖。就會耗損修學的時光。因為過於著意經濟,除了引致精神緊張。也造成了得之則喜、失之則憂的不平衡心態。活在此種心態中,就老是在張(弸)力與壓(縮)力的循環中了,還能從因果的觀行中起修嗎?因此,從實際的與必須的「資生」說,經濟基礎奠牢了,就應該體解而闡倡因果,從諦觀因果中覺擇業行,從改新業行中做得明切、活得安暢,學佛就學得有受用了。

談到因果,有共世間、不共世間兩方面。一般的因果觀:「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約世俗說是對的,也有它的儆戒作用。種什麼得什麼,是現前分明的事實,不能否定或抹煞的。不過,這樣的因果!自性因(生自性)果。未免太機械了。因為什麼因老是生什麼果,就沒有改造或轉變的餘地。苦者永苦,樂者永樂,這就成為「宿命論」了。探求佛法因果的本義,應更深刻了解因緣(緣起);從緣起依待中理解因果,就知道因果絕非「宿命論」,遠離自性因果的俗見。從因果相對中觀察因的本身,並沒有它的確定自性,是由於果相才知道因相的;既由果相顯示因相,因相的自性就不能成立。同樣的,以果例因,毋須贅詞。把因果與因緣連在一起論究、觀察,洞察因果如幻,了無自性,進一步扭轉、改變而創造因果,則一切操之於己。如此,壞的可以變好,好的可以變得更好。學佛法對因果有這樣的肯認,意興與神態就顯得旺盛而堅定。言行上嚮往的、表徵的、仰傚的,則能提勵自己,鼓舞他人。

久歷時空菩薩行 品德知為三領先

《法華經》羅什譯本上的「常精進菩薩」,竺法護譯為「常應時菩薩」。這說明了菩薩不但自己行道精進,還得適應時代機宜,佛法才能啟導人群,同霑法益。菩薩最積極的精神之一:搶先站在時代前端,不肯掉在時代後面。從時代的時潮上細察時弊,振脫而點破時弊。提昇自家人格,琢磨上等德性。有了不受污染的人格、不被敗壞的德性,說的做的表裡一如,不論任何情況,都能心不動搖,對諾許的、承擔的,總表現得切切實實。菩薩受到人類的重視、信賴,就憑如此的品德感召。

發了菩提心的菩薩,不想現生急求解脫,也不想不久的將來就要圓證佛果;而是一開始就把定於長時大空中豁露頭面,施展身手,立下決不毀棄的誓約。這麼種誓約的內涵是:優良的品德與正確的知識——高級智慧,以及真實的作用——醇摯的慈悲。菩薩行受到人類重視的主因,就是由於他的品德、知識與行為,每一樣都能站在人類前端。換句話說,就是能領先。菩薩的識見與德能,儘管領先於人,其內心與外形,總是一味底謙遜沖和。從謙遜沖和中向學向修,久久從善根福德中涵練成能耐能當的志神,則自然不畏長時大空,而以敬人如佛、待人如親、救人如(救)己的真切表態,面對世間。

近代的西方,如德國尼采提倡「超人」學說,強烈地鼓激德意志民族作超人,掀起征服其他民族的雄心、野心。強調這樣的民族優越感,傲視一切而強橫攫奪,造積的禍殃夠深鉅的了!菩薩從善根福德中化融了超人意識,總是以最平易的態度與人相處,與一切人往來得熱絡真誠,填平了人際的鴻溝。由於這樣,他從不想凌駕於他人之上。相反地,如果眾生能踏在他身上得以渡越險惡,他很樂意承擔。無間地在人潮中涉歷的菩薩,一切時處盡是向上瞻仰佛陀,向下愍念眾生。上傚下拯中的佛陀與眾生,則成為必然的現形印象了。

勵惕朝夕憶囑累 身心整飭踐四性

我們學菩薩行,就要學到這種印象必然現形,才多少與菩薩氣分相近。這必須時常加以惕勵、體持才成。一動念,就記得釋迦佛囑累我們的:做一個佛弟子,不管在家出家,護持正法與拔濟眾生,應視為第一要務。意趣與體踐都貫注在這要務上,身心的敏悟與清醒,也就能猛頓地策提自己,責成自己勘驗而徹貫四種特性:

㈠ 大虔誠的制性:學佛法要想一直擺脫煩惱罪惡,就得從大虔誠中痛懺前愆,具有「昨死今生」的振拔意志,淨烈的制約性日見增上,不應作的絕不作,真自強與自新,從此發端。

㈡ 深好樂的悟性:談修學,不光是念經、拜佛或做些慈善事就算了;更應該對佛陀的教法與律制,潛心探究,勵心奉持。妙法與淨律,乃是佛法住世的兩大支柱,對於這,必須具有好樂的、甚深的意興,從恆常的學習中啟發喜悅的穎悟性。悟,不一定是澈底的開悟。從佛法的陶冶、啟示中,養成了解持而日感明安的心境,對是非善惡有了真切的勝解,不肯含糊混亂,循著正道上進,從寧靜中清清醒醒地認真做人到頭。

㈢ 真肯定的捨性:對於「法」與「律」具有好樂的悟性者,內心有了法樂的受用,一般人嗜好的、戀取的就淡褪了。因此,財物與法智應助應說的。則了無慳惜。以「淨心」施物,則(人)物欲淡:以「等心」施法,則智願強。就這樣,能令自他遠離身心苦惱。

㈣ 勤猛的荷性:施捨的智願充實了,不為自我疑懼怨悔所困,則能從勤猛中荷擔佛法及眾生了。不分階級貴賤的菩薩行,不管在家出家,只要發了菩提心,在菩提心的點喚、督催下,勤猛的荷性總會自動自發。佛法荷擔得不離念頭,不著緣頭,不怕苦頭,為世為人就會凌越尋常心境——不墮有量展無量。

忍進配應呵怯劣 柔涵剛絕極分明

要想具有這四種特性,先得苦練忍辱與精進。大、小乘行者都修學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和智慧。但是,小乘人和大乘人最顯著的差別,布施乃至智慧固然淺深有異,尤其對忍辱與精進,於長時大空中他們就忍不著,進不上了。(久學)菩薩面對長時大空,志性昂揚而沈毅,道力抗消了(染)業力,一心一意地在生死苦海中救眾生,凡是有意義的苦,身心都耐得了,也精進得忘卻身心;把身心看作住持、承續佛法的道場,也把佛法與身心視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將此身心奉塵剎」的大念大行,由是迸發而觸現不已,形成大乘行者忍耐精進的超特根器。

學大乘法,大忍耐、大精進配合得相應無間,從實事求是中不旁騖,不躁進,心堅步穩地著力著手,練磨的功候足了,則能起大作用。大乘經常以大象、大牛作喻,軀體龐大而步幅穩平的大象,能將成噸的大木頭從山上馱載下來,大牛也能肩著大車,挺挺實實地前進,這都表徵著菩薩能忍能進的精神。忍的特徵——險惡中承受得不動聲色,進的特性——艱困中動邁得不怕倦苦。所以,真能於忍進中有守有為的菩薩,既不逞一時興奮,也不肯一步倒退,總是從沉著而緊切中興發、練達一切,菩薩不同於一般處:不忽易,不畏難。一般人面對大禍危,莫不驚心動魄,徬徨無措,菩薩卻鎮定得坦然泰然,見不出任何遲疑或餒泄的神態。柔潤柔續得如水、剛挺剛決得如鐵般的菩薩性格,正表徵著佛陀智抉悲攝的德力。

《阿彌陀經》說西方極樂世界遍地都是七寶蓮花,往生極樂的也於蓮花中化生:《華嚴經》說佛的淨土安立在蓮花藏海中。這顯示著諸佛的因地及果地,一切都以慈柔運心養臉而接引有情,所以才感到蓮花般的既柔軟清香、又廣大莊嚴的佛國土。與此相反的,釋迦佛是坐在金剛寶座上成道的,因為法身威德太重了,一般地質承載不了,唯有金剛寶座承載得著。金剛的質地極其堅固,蓮花的相姿非常柔軟,這二者構成的佛坐與佛國,也正是菩薩們所嚮往而樹立的品概與標徽。由此可知,諸佛菩薩的無盡功德,不外乎從慈悲柔和與智慧清淨中完成的。剛淨的智慧與柔寬的慈悲交融相應,說明了唯有極剛的人才能極柔,極柔的人才能極剛,剛柔中應導得事當理契,菩薩的手眼才能展視得分明俐落。

淬煉烈軟氣和健 四不自驗能三作

因此,學佛法就同淬煉真金一樣,經過火候的鍛煉,就置放在水中浸漬浸漬,這麼樣數數淬煉,金子的成分才會純,才會光澤、韌堅而延展度高。做人也必須如此,透過烈火般的血性消滅惡習,身心才調柔得雅馴軟美、恢廓開朗。從這樣的氣質風度中蘊藉與流露的,就會溫和而強健得不暴不劣。

要想做成這麼種人,必須以四不自驗:㈠ 不盤一個我。一般人起心動念都不離我,真學佛的,先要把這個自我拋開,讓心頭安靜朗豁。㈡ 不捨三界眾生。三界眾生夠苦惱了,怎也不忍捨離他們,儘可能使他們脫離三界惱害。㈢ 不著一切法。這裡的法——「我所」,欲界眾生我所觀特別強。貪心的熾盛與鬥爭,半由於此。釋迦佛所說的四諦、十二因緣、六度等正法,其主旨就在於對治此種貪著。這減輕或遠離了,身心才會安穩和平。㈣ 不負三世佛。念頭上不忘掉三世佛,一切時處作證的、襯現的,就都有「耳提面命」的真切感——永不辜負。無間地以此四不自驗,隨之而起的則不離三作:(一)作導。有漏世間充滿了險惡,由於菩提心的激發與帶領,總是一向做人們的眼目,以期將迷途者導入坦途。(二)作光。許多人的知見都不能體解真理實事,菩薩以智光洞照得清清楚楚,令人從真理實事中進出自如。(三)作鋒殿。當人們遭受到大難浩劫時,驚悸得急迫萬狀。然菩薩卻昂振膽魄,充當一切人的前鋒,撫慰而提負;同時也殷切地關注後面的眾多苦難者。回過頭來作他們的後殿,儘力搶救。菩薩就是這麼勘驗而獻奉身心的!

廉正不讓世聖賢 清淨決效一切佛

修行菩薩道者,其意趣與目標——圓成佛果。修學的過程中,對世間聖賢的品操與風徽、文化與禮儀,也要虛心體認,誠意傚摩,學習得善巧、明悟,運用得適當、活脫,入世弘化纔會增加許多方便。菩薩道的內涵深廣,外展精嚴,從多邊型的適應與攝化說,忽視了世間聖賢所說的、所做的,許多處與世間就格格不入。所以,世間聖賢所具有的,縱使目前不能完全做到(約相共與正常的),也得留心學習。如果學菩薩道的人,連世間聖賢所解所行的,都不夠理會,菩薩道也就談不上了。因此,學菩薩道者,也應該重視世間聖賢的德學。

世間聖賢必具的條件:廉與正。「廉」——潔己不貪,公平而偉大的人品,都從不貪中建立的。不資與意念成了片,不但苟得之念不起,即連應得的也不想永恆佔享。所以,真理解廉的人,也就能(相似)無所得。無所得而儘量讓人獲得所應得的,這就能行廉而倡公平。「正」——立己不邪,精確而究竟的理則,都從不邪中體悟的。不邪從事相上把定了、做久了,就會與佛法(共世間清淨)相應。與佛法相應了,心就能安。人格既然能廉能正,氣質則與世間聖賢相近,他們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這麼振作起來,志氣就不會儒劣了。

人身難得,人格難立,人態難持,人心難覺。要從這四難中直下翻轉過來,先得激提世間聖賢氣概。有了不讓世間聖賢的氣概與品質,進一步,還要仰傚一切諸佛(菩薩)。約某些方面說,世間聖賢固然光明磊落,足以為人師範。但是,不能畢竟清淨。因為他們的世間智慧所見不徹,依然勘不破一切煩惱。這方面,與諸佛菩薩差得遠了。佛法的究竟宗趣——三業清淨,消融一切惑業,圓見諸法實相,名為清淨。學佛法,用熟了明警的清淨心,才能一直發心向上學佛。因為諸佛從因地到果地,襯現於三業中的都是一味清淨。因此,我們瞻仰佛陀,學習佛法,也應該「念茲在茲」。清淨的另一解釋:空。由於許多人一聽到空,就感到非常驚駭,佛菩薩這才善巧地稱之為清淨。融會起來說,惟有空卻根本煩惱——無明,才會畢竟清淨。

四法擇定取捨當 能超能顧印三生

要想做成上等品德的人,除了上面說的,更應從四法中取捨了當。那四法呢?一、情,二、福,三、智,四、悲。未離凡俗性的我們,都是生活在情境中的,起心動念離不開情。情想中渴求與健羨的——福,好像有了福一切都自在了;意味著有了財富權勢,就是發福。情與福,從古迄今的世俗意念,幾乎無一不流注而盤迴於這二者之間。人類的生理發育強旺了,情欲也就自然相對的亢奮起來;亢奮之情度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就要享福了。許多人就這麼為情所迫,為福所誤,而搞垮了一切。真學佛法的卻與此相反,以發智、發悲為第一要務。在修學中智見開明而悲行切實了,也就思得而做得日日發達、念念熱誠。從熱誠的發達中擴情作福,以智慧監情而導情,以慈悲植福而捨福,則能藉情與福而深植善根、廣結人緣。現在一般修學佛法的人,大都從情私中急於渴求發福,才種了一分就想享受七分,殊不知享過了頭,很快就變成尾巴福——福盡苦至。因此,我們必須先要盡力發智發悲,從智悲的發達、察督、拔脫中,才不會被發情的染污、發福的俗念,作害得面目俱非、叫苦連連。

為惑業所縛的眾生,都具有三個相共的問題:一、傳種,二、求食,三、鬥爭。人世間許多禍害、苦痛,都與三者有密切關聯。一切動物小至螞蟻,大至大象、大鯨,莫不具有這三種本能。人類當然也不例外,由於受到良善教育,知道加以適當節斂。相反的,有些人就不行了,總是為這些拼得死來活去。學佛法最根本的導示,將這三種相共的本能徹底轉為不共的淨能。哪三種呢?戒、定、慧。戒是約束身心、履踐道德、和樂人際的軌則。無論出家在家,本分上把五戒持牢了,就同邁入五條大軌道一樣,就會遠離種種顛覆的險惡境界。定是澄清、平衡、整合身心的一種功能。身心散亂慣了的人,身(生理衝動)不能止心,心不能觀身,身心好像分離了一樣。善於學定、用定的人,把身心調整得寧貼虛朗,身能止心,心能觀身,身心配應得平整一如,怡悅澹默。慧是深入而究竟的體悟,確確實實曉知身心無實、無常;與身心相對的一切現象,亦復如是。這樣,就不會內為自我所困,外為境相所惑。這麼久久加功用行,三種本能就會轉為三種淨能,人格便淨化上去了。

菩薩修練成這樣的淨能,不但超越一般凡夫,也超越小乘聖者。因為小乘聖者急求涅槃,對救度眾生的天職不敢承擔,而菩薩卻心心念念關顧一切眾生。大乘經中舉喻說:鹿被獵人射傷了,牠拼命地逃向森林中去,頭也不敢掉一下。大象就不同了,牠被獵人的箭中了,總是不慌不怯地護衛著小象,儘讓牠們避免死傷。這表徵著菩薩救度眾生,儘管受盡種種折騰、擊刺,猶毅然決然地頂得住、受得落考練,發揮極真誠而高尚的德性、德行。德行涵融而積充得沒底止,志神所注視與趣發的,在在處處便從三方面——生活、生命與生死而印證自己。菩薩的人生觀,無始無終,不盡(有為)不住(無為),生不喜死不憂,一心一行地繫緣眾生與佛法。從佛法上把生活過得俐落頓振,敞坦自然。生命透過了敞坦自然的刷脫。欲私之圖起不了,就沒有什麼可慮可掛的,快快暢暢地涉歷往來於生死,於生死中作佛事、求佛道。說起來,生死夠險黑的了。然而,菩薩看起來,生死中到處充滿著光明,這就像烏雲密佈於虛空一樣,明眼人看來是不離光明的。所以,菩薩行於生死,也就是行於光明中。生死與光明既兩不相隔,也就正好藉生死革創生命,抖擻生活。菩薩道是不離長時大空而建立、而完成的。這必須以動進的生活策力——無滯,以堅強的生命創力——無怠,以敏悟的生死智力——無倒,操練而印證自己,才成哩。

上品持法覺自他 上德至善造根力

從長時大空的三生中有番的切印證,上等的人品才夠分(量),才能受持而體現佛法。佛法直從身心上體現出來,身心也就把佛法變成自己的了,這可稱為佛法身心化。大體說,佛法不出證法、教法兩類。證法是佛陀內自徹悟的,教法就是三藏十二部。釋迦佛所證所說的法,內涵甚深甚廣,昧亂的心識不易領會,因而時常聽人說:「佛法太深太廣,我們學不上。」許多人就這樣視聞法為畏途,當然學不上了。其實,只要肯細心、夠耐性,專誠得熱切好樂、興味盎然,久了,就有個入門處,欣賞不盡。這就像堅硬的金屬品一樣,在高溫中煉冶久了,就能鎔化而隨意製成種種器具。佛法也是如此。起初我們聽法,總感到非常生疏,很難理解。但是,只要肯得熱忱地學、竭誠地用,就會慢慢在心中成念成力。一般氣躁心浮的人,聞法則不易進入念頭,氣質也很難改進。如果肯得制心就範、聞法,氣質就會大大進化了。學佛學成上等品節,日常中都把法持得入念、入神。因此,一起心一動念,莫不活在自覺中,影響所及,也就能覺導他人。佛法的根本力用,完全建立在自覺覺他上;上等品節是奠固這二者的磐石。

完整而健全的菩薩道,除了上等品節,還應該發揚、發揮、發達上等道德。上品與上德兼行並立,方能行做佛陀而範導有情。上德也就是第一等德性、德行,做人以發揮一等德行為己任,對應行的善法則能體踐得致極不匱;不匱,才能從真實中力求充實而不厭。聖龍樹把善人分為三類:一、善人。這類人人家對他好,他也對人家好,等於「投桃報李」一樣。二、大善人。他不問有關係或沒關係,只要見到人家挨受窘困,當即盡力相助,以紓迫急。三、善中善人。這等人,用現代話說——超級善人。他以最極懇篤的心幫助對方,卻被嚴重誤解或蓄意中傷,反目橫臉地恣意作害,吃盡了許多苦頭。但他一點也不懊喪,照常的關注他;甚至明裡暗裡,只要於對方有益無損的事,莫不盡力而為,這是善人中之善人。通常能做善人已屬不易,大善人與善人中之善人更少了。但約我們來說:必須立志做善人中之善人才好。因為我們能做、肯做這麼種人,才顯得出菩薩志趣高尚可貴。經中說:「一切眾生中佛陀無上,一切法中涅槃最上,一切有為法中善法習相應為無上。」久習善法而與之相應增上,善根善力充固得莫可動撼、摧倒,才會做成決定性的善人中之善人。

具有善人中之善人的底質、德能,內持與外現的,則察照得穩的安詳、端挺牢紮。個己的善根善力深厚足實了,則能為許多人造善根、發善力,從善根善力的長育中,把人做得旺興上進。佛法最注重修護六根,這因為人的六根,能作罪惡,也能造福善,可說是上昇與下墮的界劃。因此,把六根運用得正確,則能成佛;否則,就會墮惡道。所以,修學佛法必須調伏而改進六根。佛之所以成佛,端憑因地中極力淨化六根,淨化得圓淨了,於是乎感得無上的莊嚴德相。學佛先得注意六根功能的運作、傾向、發展,以上德致善作為它的導向、點提者,對境發識,緣境起念,不縱逸,不含混,把它限定而活動於正法淨念中;從正法淨念中端正視聽,澄清觀想,由是而說而做的,則能不離覺警,久警不怠則覺力深確,自覺自持中用得法,做得人,也為得人,不離於法而為人,以法自樂而利人,人也能獲得法喜了。「眾生得法喜,善根常增長」,善根常增,善力也就常增了。無上之德興致極之善,貫絡無間,為一切(苦惱)人造善根善力的意勢與義命,則不再損減或推宕了。

德充志固苦海濟 二燈導照中流穩

學佛的人,德行一天天充實,志向一天天堅貞起來,志力把德行推展得與時俱進,德與志、志與德永不脫節、相互砥礪,格局與器量寬廓平正了,便能救度許多苦惱眾生。要想做到這般田地,就得揚棄三個問題:

一、不做文明的脆弱者。我們生活在美國,大致說,生活自由,人權充分,政治均衡,物質豐富,成為世界各色人種渴望的天堂、樂園,文明吸引與治化夠號召、夠功能了。不過,這種文明的內涵與外展,目前曝光的弱點相當多,招致世界譏評、輕蔑。「樂地生人不聰明」,我們生活在這兒,享用過度而不自奮創,久了就會成為文明的脆弱者,遭受慘酷的淘汰!因此,面對此種隱憂(許多處已顯患畢露),我們務須提高「懷於安實取名」的驚振,躍起,勘練中國人的靜耐性格(請注意:靜耐、苦撐與挺當,成為中國民族與文化持續而推進的激素與展力)與勤勇精神,從振衰起弊中,給與我們同胞及美國各色人種注輸生氣活力,拗轉弱勢(逸腐)文明而奮創強勢(雄和)文明。

二、不做文化的枯索者。談文化,佛法是最高尚的文化,也是最精深的學問。從佛法文化——「三法印」——的體解、悟入,善巧地闡詮其涵蘊,精義妙理道出世間所不能道,使世出世間如實相分明地豁露於吾人之前。這種文化,我稱之為整體文化,與一般的片面文化(世俗意識所緣境)迥不相同。從這種文化中徹底翻身豁眼,身心才會光明鮮潔,向上無盡無遮,向下能(橫)通能(普)度,意興與氣宇充溢而恢廓得愈久愈大,生命枯索的氣息則一掃而空,生命的勇毅氣志也一振永昂。這麼樣的佛法文化,吸取、攝持而化融得遍透身心,真理與俗事直從身心上見得透、做得當,即俗悟真,即真導俗,不溺俗而乖真,不住真而厭俗。這才是我們這個國家(中國)最急需探討而倡踐的一種文化——整體文化!

三、不做法義的謬解者。研討佛法,最應重視、把握正知見,正知見糾治掉自以為是的我見,「三法印」詮演的諦理實事,見聞覺知中則明察洞曉得了無惑謬。精緻而圓徹的實相法,從「諸法無我」的軸心上著眼、著意,緣起智深觀、徹觀、遍觀諸法了無自性;向前看——釋尊時代及佛滅百年的一味佛法的本質——緣起;向初期大乘看——直依「諸法無我」進而徹闡「諸法(本)性空」;向後期大乘看——一分經論的真常我(或以方便攝引外道,惑瞀外說濫充佛法);則體持擇別得明確精嚴,不再為謬解所誤,直探釋尊本懷,不讓自我開口!

透脫文明的脆弱、虛怯性,從佛法文化中體思得不落意識窠臼,正見勘破了法義謬解,性情上遠離了困惑因循,鎮耐與卓犖的(淨純)業行則不濫不倒。神志鎮耐而形象卓犖得久而彌堅,受得勞怨艱辛,化得惱刺暴激,品德上涵修的、樹立的,則禁得起試煉、撼震。於此,我想提激一番:現代人日常生活、性情,必須汰脫原始(人)蠻陋,操持原始樸素(毅烈精神)。文明社會中讓這番精神活躍、支撐著,人欲物欲才不會把人迷弄得暈轉走失。有了不暈轉走失的人,佛法中才有真能耐者救度苦惱眾生。這等人就像大海中的燈塔和航燈一樣,有了燈塔才會辨方向、避風險;有了航燈導航,船隻就航駛得安全——抵達目的地。菩薩就是人海中的燈塔、航燈,以智慧之光作燈,照徹了一切黑暗險惡,將許多眾生從生死此岸渡越煩惱中流而安抵究竟彼岸。菩薩的身心手腳非常快淨健穩,在煩惱中活,也在煩惱中學;以(眾生)煩惱火鍛鍊自己,不為煩惱火所燬,巧轉而善用煩惱;以智慧水清淨眾生,也以智慧水沐潤自己;沐潤得遠離熱惱,而能從熱惱中將身心手腳運作得越發光靈;光靈得從此岸直渡彼岸。

現代學佛的人第一要務:提高而汰淨人格。惟有將自家人格淬煉得同純金一般——不雜不折(扣),人格涵蘊而顯豁的上等品德,方能向佛看齊,與人為善,抖擻菩薩精神,振興激發而開廓上求下化的器量。

二、修學智慧的真見行

佛法講智慧,層次是由淺而深的。學智慧,首先要從聽聞著手,以恭敬心聽聞佛法,智慧才能增長。發心聽聞正法的儀態、感受和啟發——「專視聽聞如渴飲,一心入於語義中,踴躍聽法心悲喜,如是之人應為說。」聽法時要專心注視(講法者或經文),熱切而急需得如飢求食、如渴求飲,佛法才能透入心地。聽法聽得心念集中,精誠而不惛散,從語文中領會到佛法真意,引發希有而寶貴的啟示,就頓時感到悲喜交集了。聽法有了而且時常引起這種啟示,佛法就會打從心底改革、覺悟自己。須菩提尊者聽佛說般若大法時,受到甚深空義的啟發、激揚,當下「涕淚悲泣」。從他盡斷煩惱、已得「無諍三昧」的聖者心境上看,這意味著甚深妙法的希有可貴。初學佛法的人,一聽到正法,立刻感到悲喜交集,這多少是宿世善根警動。從此種警動中勤猛修學,真實的受持、記憶、觸現,大抵從此開始。由聞法而心生悲喜,悲則能生愧悔,喜則心能柔軟。一般人心都好狠好硬,或像一塊荒瘠地土,叢石雜草,開墾不易。現因聞法而悲痛愧悔,而喜敬受持,心地柔潤,法種易播,對這等人說才有意義。

相反地,聽法不曾有悲喜的感受,最多不過當作學問研尋而已,根本談不上知見糾治及行為革新。聞法通常以為就是聞慧,其實,就程度說,聞慧已進入諦理實事的觀察階段,遠非一般聞法可比。果真獲得聞慧的人,觀念與行為就有番大大改變,縱使錯思胡為,也能反省而知所煞制。這因為:聞法而熏習、熏持、熏警得直透心腦,與世俗知識的一逕取著不同,成為最新的知見的覺喚與點轉者。所以,佛法的聞才是真新聞。因為過去從未有人想過、說過。當然也就沒人聽過了;一定要等釋迦佛徹悟了才和盤托出,這當然是最新的新聞了。從這種新聞中聞熏成的新知見,才叫聞慧哩!聞慧的深入勝解與成就,必須從正見淨戒中潛心苦學,對事理性相決了不疑;問難答難也銳利敏捷得直中要害,世法與佛法,從此不再模稜依違。談受持而奉行佛法,是這麼開始,也如此奠基的。

聞法,扼要的說:離邪趣正。邪與正,到底怎麼擇別?這個世間三、四千或四、五千年前,那時的人們見到宇宙一切現象,不論對人或動物等等,總要追求這些的總根源究竟從哪裡來?最後獲得共同的結論:天生神造,四、五千年前印度和中國這麼說,其他國家大致也這麼說。但是,等到人類的知識、經歷漸漸進步了,有的對神造說感到懷疑;從自我的反觀中,肯定自我造一切,形成人與神的對立,也可說人否定了神。其實,神造與我造(等),同樣都是邪見。那麼,什麼是正見?釋迦佛不贊同印度當時的一切思想,從大覺中唱演緣起論。緣起論的本意:人與物都是從緣所生。萬法從緣生,是佛法的根本教說。從緣而生一切法,這是內在潛意(識)與外在現象最顯明的事實。若因若果的現起與滅謝,無一不以因緣為背襯,作前導,做中心。緣起論給予人類最真切的開示:一切都操之於己。生死大苦的主因——「痴」,了脫生死的大力——「智」,從淨智的對治中察破而滅離了痴,則能從生死而悟入涅槃。因此之故,從緣起正見中對治而悟入,才真的體持正法。

聽聞正法,不但離邪趣正,還能進一步捨劣取勝。佛法中有人天乘法,有小乘法,有大乘法。聽聞到殊勝的大乘菩薩道,就會捨(不著)人天果報,也不學二乘那樣地沉空,一心一意地倡踐悲行救度眾生。捨劣取勝的大乘行,就同登高山下大海一樣。要想盡覽大地殊勝風光,從平地直登高山,就得用挺強的腳力,方能一覽無遺。古代人想像中許多珍寶都產於大海,要想獲得瑰奇大寶,必須壯膽揚帆而深入大海,才能如願以償。菩薩不享人天果報,不住二乘境界,登智山而入法海,也正像這般精神。

正聞精究明內外 不滯不間三業勤

從正聞中精究而諦觀佛法,從諦觀中招佛法(內)、世法(外)鑑辨得不混淆、不(為世法)凌奪(佛法),正聞的重要性在此。修學,對內法有了根本認定,觀念上體照的、貫注的、對向的,則能切實得日增安明。內法是佛陀所證所說的正法,如四念處:「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學佛法,先信解這基本正法。才會遠離世間顛倒。大體說,根本佛教都先從觀身開始。(大乘佛教亦然,下段說明)絕大多數的凡俗者,縈迴而繫著不已的就是這個身,愛護激切得不離念頭。「愛莫過於己」,道破了凡俗者的癥結。正因為如此殷切的愛,招致自己也帶給他(她)人許多惱害。佛陀從現觀中洞照凡俗之身,盡是穢濁臭腐不淨之物,因而開示眾生觀不淨,消除貪心離憂惱。佛陀於一般根機教授的觀法:由外而內,所以說了觀身,接著就說觀受是苦。受,是依身緣境而起的情緒領納。眾生所渴求的——快樂的領納,雖然有時獲得樂的領納,但為時甚暫,接著苦的壓力又來了。就是情緒似乎平穩——不苦不樂(受),也只是沉入無記而已,無記同隱潛混昧的無明(欲界稱為痴)一樣;這樣的痴。《阿含經》稱為「地」——一切煩惱的根源。因此,古德也就以受為煩惱之根。比對著看:苦受生瞋,樂受生貪,不苦不樂是痴,正好相合。從相對的領納中深觀而徹觀領納的結果——苦。對情緒的倏忽驟變、惑亂、惛擾,就調伏得平靜寧謐。由觀受而確知客觀的領納無定、無實,深一層細觀、直觀內心的生滅相續,相續如幻而非故,則必然了知心念無常了。觀心無常,是根本佛法的特質(不共)之一。執持而倡揚此特質,佛法才不會走樣忘本。學佛法而能悟入,因地果地都須深觀無常。不覷緊著這,一開始便觀心常住,悟入佛法就沒分,緣起論也不能成立了,就又要走回婆羅門老路——「梵王舊說」。所以,以智慧正觀心念無常,勘破了與常見相應的(人)我,才是悟入不二的要訣。凡真能悟入無常的,也決不會執有無常實性,也就必然地順向流入諸法無我。無我——空之異名。諸法無我,也就是一切法本性空;隨順本性空而遠離諸見,就寂靜得與涅槃相應。從四念處與三法印相通處看,從諸法無我即是一切法本性空看,這是初期大乘學者直承根本佛教的闡揚光大;如果老是把四念處與三法印視為聲聞法,就忽視了佛法的一貫性。

大乘佛法也從觀身開始。因為我們所有的煩惱與業,都從無始以來的虛妄分別所引起,虛妄分別離不開我們的心,心是依於身而存在而活動的,所以《成佛之道》說:「惑業由分別,分別由於心,心復依於身,是故先觀身。」人類惑業的萌釀、潛滋、現行,當然離不了虛妄分別心的相互串聯;但是嚴重而酷烈的罪業的發動、完成及感報,主要是憑身體造作而成的。因此,《阿含.解十二因緣經》說:「十二因緣本從身十(惡業)事出,……道人(比丘)欲斷十二因緣,當先斷身十事……。」由此可知大小乘修學,都是從觀身(等)開始的。這也就是佛教正法。

學佛法,正聞薰積得夠力夠味。未學之前的老舊煩惱,就會漸漸調伏、制息。煩惱雖多,不出二類:一、「愛」,二、「見」。對生命珍惜得重於一切的——愛,因愛的破裂、拋棄而引起的瞋暴或慘酷,有些太令人驚顫了。人類意識中含蘊的強烈主觀——見,可說與生俱來;尤其透過特殊教育,極端思想的激發、鍥入,就突顯得越發強烈;甚至肯定得非撥一切,唯我獨尊,由論諍而引發戰爭,導因於此。人類的一切苦難、危害,都離不開這兩種煩惱。通常所說的根本煩惱?貪、瞋、痴,如果歸納起來說:愛能攝貪,見能攝瞋及痴。「見重者瞋亦重」,痴的極端激化——(無作)邪見。可作此種歸納之證。世俗情識的襯墊者——愛見,活在此種襯墊中的凡俗者,情感、情見一劇變了,則痛苦得如坐針氈。世俗教育及知識都無法解除此種痛苦,要解除就得聽聞正法。

肯得用心聽聞佛法,所聞所學的,深銘心頭,常現念頭,久之,則法不離心,念隨於法,心念與佛法打成一片,佛法無間地從身心上發力起用,就會仰慕而篤學聖賢的氣質與業行。這樣,身口意的種種活動、施展,則都趣向於清淨,從清淨中精進向上,所見所思都有一番觸悟、聞通與體持,身心上感發著的勤勇明暢,則欲罷不能。學佛法獲得如許的感發,身心就不易惛鈍、衰疲,由是而意志堅強,德業積儲、增勝而充盈。譬如肥沃而鬆軟的田畝,播植了優良的苗(或)種,很快便生根發芽,開花而結產豐滿的果實。相反地,貧瘠的荒地,缺乏雨水和肥料,即使植播優良苗種,也結不出豐滿的果實。我們的身心亦復如是。淨化而精進不怠,受到法味的滋養與法力的啟迪,好的觀念與行為就會感致好果報。相反地,就會招致惡劣苦果。因此,我們必須從淨化精進中植培上好果報。

學深治破正斷決 修牢對應離謬倒

佛法學深了,不但能遣除自家煩惱,也能破除他人執著。天台宗說:「所學者深,所破者大。」佛法學得正確深刻,破壞煩惱的力量就大了。主觀與客觀的蔽覆、控扼者——煩惱,煩惱被逐漸伏破了,若事若理則能明確決斷。覺悟佛法的基因——學,不依「法」「律」學習,不集聚福德悲智,則怎也不能圓成大覺。所以,戒、定、慧稱為三學。就因為這些都是間接或直接完成佛道的基因,必須從精致誠徹中深學、廣學而久學,始能勘驗而振策身心,不許退敗不沈滯。因此,形成大小乘行者性格的差異:小乘行者急求證悟,有漏世間在他們看盡是煩惱與痛苦,厭離心緊迫得日甚一日,深學、廣學、久學而久度的志誓、興樂,便激發不起了。大乘菩薩對身心與當前一切,並未忽視證驗與憬悟,但他的重心——學重於證。這因為世出世間事理錯雜深廣,不管多麼高的天資,一時都很難學得上學得好的,一定要長期間隨師修學,依法依眾而著力精進才學得上。因此,菩薩們特別重視廣修深學,不急求速證而擺脫眾生。由於長期修學,種種功德與智慧透過身心的體驗、練磨、耐受;耐受得自然而泰然,才能從身心上發揮出來。

學佛法首須重視的:一、我,二、法。活在世俗知見中的凡夫,都把自我看作生命當體,對自我的關注無微不至,無時或忘,總覺得是真實、常住、獨存,頑強肯定得牢不可破。因此,屬於我所有的法——內根外塵,也部被視為真實、常住、獨存。世俗知見中的凡夫,對這很少覺得不是。其實,一經智慧推求、觀照,真實、常住與獨存怎也不能成立。智觀參破了如此的心與境的迷夢妄執,面對而心領一切,才會直直了了地看得輕鬆、開朗、空闊而靈通無障。

談到修,就得警提、牢強、清正的意念,踏踏實實做去。人類的生活——動與靜,大多數人若動若靜,都為惑業唆使、驅逼,作害得駭怖狂亂,顛倒輪迴。對治而超越輪迴、或者雖輪迴而不為惑業所害的作法——修,將身心操持運作得正常、正大,動得情不逸亂,靜得心不昧茫,把身心調整得平穩、平衡,人的樣相與心腸,創新得夠真夠厚。這麼樣修得面對環境而適應一切,則能遠離種種乖悖荒謬,理念清醒,不為一切情見所困累、絆倒了。佛法的深學實修,從此才得以探頭邁步,身心牢強清正得與佛法永不滑脫。能與佛相見、與人相處的見地與作略,端的肇因於此。佛學最主要的內涵——智與德,德攝戒定,智攝慧。約學的特義說——印證。如持戒,就是人格正化的印證;修定,就是心念澄觀的印證;運慧,就是以理導事、持事就理的印證。人類精神的畢竟昂發與淨化,業緣的決定創革與圓化,沒有這三種印證襯底帶頭,就休想有分了。如所學的印證得不含糊,從印證中處處點活而落實,應作的不遺餘力,應止的不滯一念,積極而絕不消沈,其力用與庇蔭,較之一向急求速證者夠真切了。理悟與事修並重的大乘,歷程中都得牢記一個學字,徹學為圓覺之因,學得精深廣博,修得才會積極、篤誠而恢廓。因此,所學的真切純粹,所修的才會圓正徹明。學,察照得遍透不惑,決不含混了事;修,覺驚得猛補破漏,不讓(惑業)縫隙擴裂。如此而學而修,才不會因盲修而自討苦吃!

廣學眾道趨一真 深修一心超偏證

深觀大行的大乘佛法,植根奠基於廣學。廣學而精擇世間的一切,不落於世間妄識的取著,善用世間妄識的知性,諸佛的「世間解」與菩薩們的世俗慧,起先,全都運用世間知性學習;勝解而善用世間知性,廣涉而深入世間,遍學諸(善)法而遍察眾機,攝取諸善眾機而同歸「一真」,所以,菩薩便以此為標的。這裡,我想提出一個史實。釋迦佛在世時,中印度毗舍離國文化相當高,外道也很多。該國有一種族叫離車族,有一部分不信奉釋尊教說,他們籌集了大筆金錢,僱選當時聲望很高的辯士——論力,去跟佛陀辯難。於是論力帶領著許多離車族向佛發問:「真理是一,還是眾多?」佛答:「真理只有一個,沒有眾多。」他接著問:「你說真理只有一個,許多外道師都各各說究竟道,可見真理眾多,不只一個。」佛答:「這些都不是真實道。」佛接著問論力:「鹿頭梵志得道否?」論力答:「一切得道中他是第一!」那時,鹿頭梵志已跟佛出家,恰好正在釋尊背後替他拂扇。論力見了,驚得渾身愧汗,因為他比鹿頭梵志差得太遠了,而鹿頭梵志卻是信奉佛說真理唯一的人。因此,他也信受了。

盡管真理只有一個,但必須廣學眾道。由於眾生根機極為複雜,為著針對種種不同的根機,就得廣學眾道而隨機引入佛法。不拘一格一行而著眼於整體文化(世出世注)的菩薩道,心量與目光早就體察到(世間)片面文化的淺窄、雜混與錮蔽,所以一發心便掙脫掉片面文化的陋濁與封限。法執就這麼解除,法智也就這麼日學而日增,法味、法興與法力,更就這麼好樂而激發不已。廣學而不落於偏狹,廣學深思而諦觀得撤除掉世智藩籬,從一切世象的層面直透而洞照其底蘊,莫不悉皆趣於空寂——一真。這樣的真,是(盡)絕情(見的)掃蕩,也是依緣建立(世出世因果)。從依緣建立邊看,則須廣學深思而瞭解其各各相、各各性等;從絕情掃蕩邊看,世欲世態無一可當意者。從如此的絕中,情見澹寂了。談廣學,才會從廣學中對各各相、各各性等不執不撥,徹解其從緣所起,藉緣而生,了無自性畢竟空;從畢竟空中法學通了,人做活了,才有本領廣學眾道趨一真嗯!

廣學眾道最應注意的——執持「一心」,惟有心力集中方能誠懇修學,所以說:「一心修學佛道。」菩薩發心學佛的歷程中,曾經見到許多小乘聖者斷惑證真,深享寂滅之樂,即自以為所學究竟。而菩薩卻不如此,總是一心一志地力學力行,力行得身心熱切、明暢,視法樂、度人樂,更基於自了的寂滅樂。菩薩的一心——一片一致的大心,他所學、所求、所集聚的「一切種智」,不同二乘聖者那樣的獲得「盡智、無生智」便以為了卻大事。一心,菩薩觀行所直提、直運的心,是把舊(重惑)心著力降伏,把新(不隨妄識)心當下提照、運現,這樣的新心現行得明續、明確,舊心中的煩惱被減損了,隨緣作事與聞法觀理,就都有番新境界好樣相了。學法,亟應伏遣的一種心——混沌心(新舊不分明),凡俗異生的蠢動惑困,全是這種心作祟作害;菩薩深知舊心之害,以故,不遺餘力地飭誡、呵治。菩薩行的要訣之一——掌握一心;心一得,不逸不間,常提常覺,不讓舊心環轉,直展新心施為,大心凡夫就憑這光新到頭的。

如果我們的心不夠堅韌強毅,精神就很快衰頹萎靡,甚至沮喪得消聲匿跡。相反的,意志堅勁卓挺,精神就一天天地暢旺昂奮起來。菩薩安住而淨持正法;正法中的一心:上求佛道,下化眾生;正法、佛道與眾生交融而成的一心,也就是悲智相濟的大乘心;心行不離於大乘,就會堅固得不折不毀。

菩薩們的一心,其底襯與前導:「直心」與「正見」;心直得不偏曲穩私,見正得能洞察淨落。心才會一得不惛倒,不亂馳。我們學菩薩者也應該憑直心正見導提一心。一心中的直心與正見用熟了,持準了,從而廣學眾道,以智慧之光,透視眾道的層次,鑑別眾生的機宜,方能適應而逗合眾生根性。眾生需求的是什麼,恰如其所求給予他們,這樣才能使眾生獲得實際利益,我們也才能光光靈靈地活在眾生當中。從光靈平實中與眾生相處得成為道友法眷般,親切摯誠得無間無忽,體會而接觸到大乘著的氣質與心量,深知大乘者的一心——一大心真實不虛。也就不會學小乘者那樣的偏證自了。於此,要說明的,不要誤以為僅有了一心就好,須知這一心是歷練「萬行」的菩提心。通常說一切唯心或一切唯識,當然有其深廣而可證驗的境義。譬如唯識觀修成就了的,心力大得能改變(或變現)種種境物。一般人不能的他卻能,他能投入火坑中不被燙死,踏在水面上不會溺死。但這不僅是心就能這樣的,也需要戒力、定力和種種功德力才成。如果光講心或唯心(唯識),是決不成的。所以我說:「唯心者無大力。」因為光執著一心,則必然忽視或竟拋開其他種種關係,這怎能構成強大力量?從業緣的綜合關聯而加以考察,決沒有單獨的一法可以發生力量的。就像汽車一樣,單靠引擎不行,必須車身、車輪等各機件裝配適當、精良,才能駕輕就熟地暢駛疾馳。有些佛經雖強調唯心、唯識,但這是約心識的特殊質能說,過於強調了,許多事實就講不通、驗不起,所以還是從緣起相依講起、驗起,才算精嚴而了當。

智察幻象捨依取 慧觀賞相泯二邊

佛法的智慧是:遍察世間一切法非真實、非獨存、非常住,一切都是緣生緣滅,追究它的實體了不可得。無實體的一切,即是「如幻」「如假」的「集」與「散」。世間萬象就這麼集而散、散而集的流變遞演著,也就這麼從流變遞演中體認因緣,建立重重無盡的因果網絡。從因果網絡中看一切現象的生起、活躍、衰變與凋零,真是其來無端,其去無底,究其實,莫不如幻如假。不過,佛法所說的幻與假,與一般所說的幻滅(撥無因果)或虛偽(否定作用)絕不同,是約因緣的幻化假現而說的。舉喻說,這座大殿相當莊嚴清淨,看起來煞像一個整體;但是,一揭開天花板,裡面除了安裝的電線、水管之外,還有許多技術、材料的結構。看來似乎渾然一體,拆開來卻是一組組的拼合物,這說明了這座莊嚴的殿宇是假合、假現的。但是,假合假現的大殿,卻有它的作用。因為共修時,可以念佛求生西方;講解佛法可使信眾聽到正確的道理,從信解中給身心獲得大啟發。說起來,這些都不外乎假名,事相上的作用卻受到肯定。因此,佛法所說的假名,總是與「因緣果報」連在一起說的。因為一切(因)果報(果)現起的作用是依緣而幻現假合的,沒有任何實質或定性。眾生苦惱的根源,就由於不能通達諸法是假合、假現所致,總是執取得千真萬實,憂悲苦惱就這麼接踵而來,此所以釋尊詮演假名而導覺眾生。

進一步說,智慧觀察世出世間的一切法,莫不如幻如化。一旦觀察得熟悉深確了,恍然就理解到過去因「我」所引起的「我所依、所取」的一切,無一不是關係的連鎖、響應,人力人德的構成、助成,怎可獨自佔有?這麼撫心自省、自疚,我所依、所取的貪著就淡微了。以智慧直觀而深觀諸法因緣生,就知道有為、有漏中的一切,盡是物與物構成的複合體,也是(自)心(他)心相互交感幻(識)織成的綜合體。這些,說穿了,莫非假現的幻象。知幻不著而能捨能為,佛法的慧悟與解脫,二乘與菩薩全都先這麼札根奠基的。

《般若經》時常以幻比喻空。談到空,許多人都錯會了,總覺得身心世界是確確鑿鑿的東西,其實並非如此。例如牆壁處處有空隙,由於小孩力氣差,釘打不進,大人力氣大,一下子就打進了。同樣的,世間上所有的色法,無論多堅固的物體,也都有空隙,精製的透視鏡看得很清楚。因此,凡是有空隙的東西,都會因時空的影響而變壞而磨滅,絕不可能永恆存在。由此即知以幻喻空——空,透入也涵蓋了一切,善觀幻也就善解空了。觀空而不迷幻,行幻而能悟空,那「自成、自有」的「自性見」便蕩絕得襲不上心頭了。

諸法實相的覆罩者——自性見,遣除了這,諸法的實相——本性空,則能於歷事察理中多少有些觸悟。此種觸悟直從念頭上提醒了、用切了,諸法從緣生的律則與本性空的宗趣相互啟示。就這樣,一般人執著的,你就能放下;一般人苦惱的,你就能自在。活在這樣的心境中,因緣上契會的,因果中體持的,就的的歷歷地能行空,能入有,不再被纏絆得掉轉不靈,作害得哭笑無奈。

深觀實相而深治實執,實(見)執日減而實相(觀)日增,修學的功用、效用,則從此開始。一般人苦惱的引發、增劇——執真,彼此都把對方看真了,一發生口角鬥諍,就認定那個罵我的人是真的,被罵的我也是真的;雙方都在執真中針鋒相對著,就同兩顆炸彈緊碰得快要爆炸般危險。如果彼此都把自己看成因緣假合,氣惱就會當下減輕或消散了,也許會哈哈大笑,握手言歡吶。執真(我),不但妄作、枉受許多苦惱;而且,由於這個真我梗堵、主宰著,念底裡心頭上都任他發號施令,自是自逞的個性,就很難心處氣平地體味、領略諸法實相的妙義。人類中,尤其是世俗智見深重得由偏化而極端激化的,總是強悍地固執自家所見的一邊,於是不執常就執斷,不執有就執無,一被常斷有無的見纏固、唆使、驅趕著,所邁趣的,就像一邊是大水,一邊是大火,不管掉在那一邊,不是燒死就是溺死,夠險惡的了。假使悟解中道實相,泯除二邊,思惟而顯現當前的,則盡是一片光明坦豁,遠離險惡而獲致安穩。

般若威德動怖喜 未脫已出少困障

智慧的別名——般若,它的威德很大。能戰勝自我,不肯為自我所屈服,叫做威。一般人都被自我擊敗了,唯有智者永恆地戰勝自我。不忍讓眾生受諸劇苦,努力拔救眾生離苦得樂,叫做德。大乘法的智慧廣受讚歎,就因為具有這般威德。正因為智慧威德這麼強大,根機敏銳的人,一聽到大乘智慧,立刻感到渾身歡喜,許多執著也解除了,就像頓時放下肩頭重擔般輕鬆。而根性懦鈍的人聽聞了大智慧,立即感到駭怕;這樣的怕是震撼,也是驚覺,經過了這番驚覺,也會對世間有番徹底認定——無常;從無常精進中或發厭離心,或發菩提心。這樣看來,般若大法的威德,確能使鈍根因怖畏而激起無常精進感,更能使利根獲得無盡法喜,證明了般若的力用與德能,絕難思議。

菩薩的特行——不汲汲了脫生死,最著重的——廣學而深積智慧。智觀運持得的歷綿密,警提得切切實實,生死中的一切看得清醒,做得俐落,存得摯懇,對苦惱與煩惱的承受力、忍化性,一般人不能跟他相比了。煩惱惑不著他,苦惱驚不了他,雖未了脫生死,實際上業已超脫許多困障恐怖。直斷煩惱了生死,這並非太難的事;不疾斷煩惱而能於生死中伏惑度生,這才算夠耐沈,夠頂撐,展得開眉稜,敞得透胸門,直蕩蕩一氣到頭,廣修六度萬行。因此,菩薩不急於脫離生死煩惱,跟那些已斷煩惱、已了生死的二乘聖者校量起來,真是大大殊勝了。因為二乘聖者雖已了脫生死,但是缺乏大智慧,也不能發心修大慈悲;菩薩雖末疾斷煩惱(約盡斷說),但他能善巧地降伏著,不障礙地發大心、起大行,從容而積極地救度許多苦惱眾生,這表顯著菩薩道的特出。

內消外現鎮相應 端嚴導眾入清涼

菩薩的志神健旺澄明了——內在蕩廓得空靈安暢,緣慮的不隨識而隨智,惱亂就少了;外在通察得高遠平實,觸受的不逐物而化欲,貪嗜就輕(微)了;這麼樣少了輕了,內消與外現的,則再也不掠虛打混。什麼叫內消?起心動念處防我不觸我。「我」是每個人心底的心礁,同大海中的暗礁一樣,船一觸著就會破裂下沈。凡夫的心礁也是這樣,一遇人事牴觸,立刻也就擱阻起來。功德修練深了,內在的心礁就會消融了。什麼叫「外現」?一般人看到討厭的人,眼睛黑沉得像一座黑山般障堵著,夠惱悶了。眼光亮豁眼界廣大的,就不會這樣了,親人固然歡迎恭敬,仇人也一樣歡迎恭敬。人際間最急需的——內消自我、外現恭敬的人,菩薩行者就是這等人的化身。熱惱之根——自我,這內消了,身心就清涼得一味鎮定,則能以智目行足,導示眾生邁入清涼境域。我們學習菩薩智德與功德的人,對於內消外現的體悟與流露,貫注得心目無間,自家才會受用清涼,也才能點引眾生臻於清涼境域。

智慧光水能照潤 能出能入能方便

菩薩內消外現得身心虛默、湛潔而深曠,其智慧就同光照水潤一般,眾生的黑暗穢濁就會減少了。以如光如水般的性情與人們相處的菩薩行,一切都剖陳得毫無保留、計度,也就輕鬆懇到得敢於而樂於涉歷人間,以種種方便攝化眾生,根性邪惡的不拋棄他,根機俐俊的不戀著他,總是維繫著等觀、等敬的心態。這樣的方便就會遠離邪曲,也會展開大手(提得不黏)眼(看得極透),不是一般所想像的方便。更高層的智慧——方便,經上說「般若」同純金一樣,「方便」就像純金製成的種種精美首飾,越發光耀閃爍。所以,從真實慧中衍生的方便智,乃是極善巧而無染的,決非一般俗化的口頭方便。學佛法,注重這樣的方便,才能把緊能出世、也能入世的真本領。

慧調智度見行真 求最上乘不退壞

空慧的重點——調伏自我,惟有把自我調伏了,身語意存持與吐露的正化了、醇化了,才會藉空慧啟發的智巧、智能調教眾生。教化最重要的一著——真實,這需要空觀深確得不離心目,見與行才能一真到頭。以尋常心學佛法,名相上雖有些頭緒,意見與意氣的爭論也相當多,這怎能善用智慧調度自他?凡是真學、真有智慧的人,祇是藉佛法的名相,以體見佛陀的究極本懷;傾向而貫注於佛陀的本懷,見與行才不致於偏僻荒謬。真正的見與行,除了拜佛、念經、坐禪等等,最應拔腳掉身的——不再走世俗老路(惑業纏轉),一逕邁入菩提大道。假使不把準著這麼種見與行,雖然念經、拜佛、坐禪等等也有些利益,但是要想獲得究極大利——體持佛道,就不可能了。

佛法的心髓——無我慧,猛利得直撇自我,直以無我慧照覺、點豁當前,廓落得見不困心、智能達理,心與理融泯得透脫能所。這雖是深悟式聖境,從我們修學理念說,就得以比拶迫而鞭辟自己,見與行方能時時趨真蹈新。真與新的歷練明切而豐實了,大心才發得開,觸得活,用得徹,直趣最上乘——無上菩提。法門中夠力夠德的大「法器」,一涉境一動念,其注目注意的:趨真蹈新。法光與佛日的普照人間,就憑著這麼趨真蹈新啊!

大菩提與大涅槃,這是學佛者追求的目標與理念。菩提心——無上的發達、圓成,涅槃觀——無生的安住、寂靜。無上發達的志神旺足了,則永不退墮;安住契應的境念宴默了,則絕不混濫。大乘道的圓化、淨化,奠基於此。大乘法的重心之一——「求滅不求有」,這與「凡夫(外道)求有不求滅」正好相反。「滅」決非消滅一切,乃是深觀、遍觀一切諸法的如實共相——「畢竟空」,徹始徹終的遣破種種妄執。生命的情執一空透底,慧命的「大心膽」才披瀝得極壯極誠,就這樣以「不可思議智,(運)無量悲心力」。菩薩行的二門:一、「有」門,運悲積善而不貪福樂;二、「無」門,以智觀空而不滯寂滅。如此的不貪不滯而極壯極誠地為法忘軀,才敢於勤求最上乘而永不敗壞。

三、策發悲願的銳氣勢

「氣勢」二字,出自龍樹菩薩的《十住毗婆沙論》。修學佛法最急需的——旺挺的精神氣勢。意志與意興將精神氣勢昂振得一天天增長、奮發而沈著,將來遭遇到任何困難、拂逆或打擊,就決不會垂頭喪氣,不會生起無可奈何的心。因為旺烈而穩鎮的精神氣勢,無間地策呼自己:一切大有可為;這麼策呼得響徹耳根、激發意根,一切困難、拂逆與打擊,則滿不介意。生命中有了大氣勢提振、斡運、充塞著,骨頭上的勁與心底裏的命,比往常用的獻的,就更足更夠了。菩薩悲願的最恥處,不足不夠;最奮處,必足必夠。

策安策危策明暗 策覺成念性猛利

悲願有了必足必夠的氣勢責成著,精神界的勘驗與現實的考驗,就會的切嚴格得一念不息莫不認真,生活就這樣不敢疏略了。悲願的鬆弛與發揮,與生活有密切的關聯。常人的生活安樂了,順境中反而減低或竟忘失了悲願;而精神氣勢銳旺的人,生活越安樂,越發提高警覺,悲願的策呼從未斷息過。因此,真學佛的人——決不肯「懷於安」。通常的世俗意願:渴求而酷戀安樂,到頭來,終被安樂斷送掉。學菩薩行者,一開始便警惕著這。處安愈奮而愈勵,處危愈鎮而愈平,真修學的品概與風儀,本應如此。修學的整貫性——明暗一如,明得徹明而不昧,暗得能明而常明,才顯得夠功力。以明淨的志性攝化眾生,面對福樂與情態詭幻得光怪莫測的亂相、亂識,不被吸不受困,能導轉能點悟,這番身手使得靈快健利,儘讓人看得、聽得、感覺心開腦豁、意安神暢,肯肯決決地把佛法看作自己的。如此的啟迪與感召,端憑暗得能明而常明所致。佛法給我們自己開示的——從明入明,我們給人群闡倡的,也只是這個從明入明。處處儘讓人看到我們從明入明,我們才能把人們導趣得從明入明。從明入明最吃緊的一著:私生活不肯隨便。真能學菩薩道的人,無論任何地方都不苟且、隨便或放逸,心頭上總把意念導控得覺警明切;即使偶爾失念了,也能立即警醒過來,精神氣勢銳旺得始終增上。明暗無間地策呼,才能練就我們學佛、見佛、永不離佛的耐能。

這裡,必須注意的:大乘法特別重視學佛、見佛(約三乘共義「見緣起即見佛」,此處約生生世世見佛聞法說)。大悲大智圓成的佛陀,他的三業或「說」或「默」,無非「大用流行」。見佛,多少領會些佛陀大用,透入身心的佛法,就會落落實實地發力起用。大功行,乃為見佛的必具條件。痛切地策呼與錐劄,大功行才提得住、用得切。正念頭與大功行攏合得緊切了,三業就精勤得夠猛利。猛了則能睿能決,利了則不障不鈍。憑著如此的猛利,發大乘心學大乘法,以大乘法驗大乘心,大乘法與大乘心成習成性了,自家才感覺到是個夠力的發心者。菩提道就從這感覺的策呼中邁入的!

發眼發手發身心 決發捨私亟恥宕

通常說發心是對的。就我們的生理心理來說,眼根是生理(物理的綜合),眼識是心理。眼根居於六根之首,由眼根發眼識才看見一切東西。一般人一張眼不是糊塗看過去,就是被那些好看的東西吸住了,迷惛了。在佛法上肯用功的,眼睛就活了,當下看穿了——惑不著他(她)。因此,首先要發眼。人類的經濟觀念非常明顯,對經濟看得開的,兩隻手總發得寬寬鬆鬆地,進得多也捨得快。不過,應該注意的,儘管捨得快,也要捨得當。肯捨固然是樁美德,但布施錯了,反而增加對方的罪惡,這就不必布施。應該布施的,即使花費多一些,只要有力量,也不影響家庭生活,就應該盡力而為。佛法最重視為人類服務,遇到佛法該做的事,要立刻獻身做去。雖說我們各人有本位工作,但只要不耽誤本位工作,隨時隨地都應為佛法而奉獻社會,這就叫發手。這裡要提到的,學佛法與做「隱士」不同。諸位到寺廟裡來是為了學佛法,但是人一多了,意見也就多了,一感到意見不調和就索性在家修行,這不就成為隱士嗎?這一來,性格就顯得孤獨、納悶得古怪了。奉勸諸位,千萬不可做這樣的人。須知任何宗教活動的廟堂,總難免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如果善於用心聽人家談論,好的當然獲益良多,就是差些的,也正好把自己知道的佛法說給他(她)聽,不就有功德了嗎?如果因看不慣而悶在家裡做隱士,試問,這能學到什麼佛法?

發心——擴充大菩提心。菩薩成佛的親因——菩提心。菩提心的自鑒自勉:上下分明。簡明地說:上求下化的理念與事行,成為自家的標徽與義命。一發了這種心,總是把心剖陳得鮮明淨豁,比世間英豪偉奇者的「披肝瀝膽」更積極、更精誠而坦曠。內內外外就像水晶體般的透明。人做得一味切真平直,同時也柔和得謙虛默靜,看不出些許誇大矜持的嘴臉。嘴臉斂攝得安詳端溫,也舒闡得寬泰諦當,這便是菩提心的涵持與露發。發,到底有什麼功能力用?佛法上的智觀德行不離於念,不忽於事,給自己看的做的,往常的積習決意汰絕。決得這麼絕,從這麼絕中發透了心,做成了人,氣質上改變了舊氣貌,與過去就完全不同了,因循泄沓刷脫得精精光光。氣質透過如此的改造,接人待物的口吻與心量,也就跟著切誠寬大起來。發的自驗、自革與自覺:質變脫舊,量變開新。上求不忘本願,下化不戀俗情,憑仗的就是這番新舊劃清。我們要想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心,就得先勘考自己有沒有這番新舊劃清。夠力的發心——把舊的劃斷掉,許多事相與事情,一般人透不過受不了的,臨到自己便透得過受得了。挺肩臂與真本領,莫不由此練磨而成。菩薩道業的內依外現:一、智察,二、悲護。憑智察獲致的義味法力,清清醒醒地從情識中翻身豁眼;依悲護發揮的德惠願勢,振振韌韌地向苦難中致命罄力。菩薩就這樣劃斷舊氣質,展開新精神;也就這樣截斷情私,愧恥得亟剿延宕心態。初發心的我們,覷緊著這!

悲為佛本得大法 悲潮盪胸赴人潮

智慧的特義:照治、鎮定而澄寂身心:慈悲的特性:攝涵、慰撫而善導眾生,構成大乘行約二大支柱。從有情與悲的感受說,智慧就像「苦藥」一樣,歡喜服用的並不多;慈悲就同「蜜藥」一樣,喜愛服用的非常多。因此,就是聲聞道的「四無量心」,也得以「悲無量」為中心;菩薩道當然更重視了。「三世諸世尊,大悲為根本……若無大悲者,是則不名佛。」這說明了成佛一定要有大悲心,否則,即使有智慧也成不了佛。所以大悲心為成佛的根本。佛之所以能成佛,是由於應度的眾生度盡了。要度眾生就得接近、體念而溝通眾生,悲心是與眾生直接溝通的觸介者。悲心把忍性涵護得夠厚重,忍性把悲心展被得夠渾和,悲德與忍力交融得相投相應,與眾生相見相處得「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則能啟迪、點轉得親切分明。佛法所說的悲與忍與一般不同,悲——直接為人,忍——當下伏我。深度的智慧照融了「愛」與「見」,為人之悲與伏我之忍,才會兌現得足,護持得決。進一步,「法忍」體思得深而寂,「情染」消遣得淡而化,世俗之愛才毀滅不掉悲,佛法之悲才能凌越世俗之愛。無量之悲與無極之智配應得一貫無間——精進,「菩薩久習大悲心,以精進助大悲。」大悲從精進中直學佛陀,常化而廣化一切眾生;勤求佛智而廣化眾生,廣化眾生而深積佛智——「平等大慧」;福德善根與時俱增而淨圓,三業上修為的、觸會的,則不乖背大法——無上菩提與無餘涅槃,也就即此成為獲得大法的基因了。能這樣,對人群應盡而必盡的責任,就樂意得會自動加重荷擔,就感到在佛法中有了股新力量。在新力量中做得活得更起勁了。這樣的忍與悲、進與荷,小乘聖者都不具足。惟有發了大心的菩薩堅誠磨淬,才能做到。所以這是與小乘不共的,所以悲心是成佛之本。

最困人而最傷人的,莫過於人欲與人惱。減輕而解除這麼種困與傷,慈悲與智慧就顯得特別重要。佛法與世法最不共處:智不戀我,悲不厭人。不戀我則不著人欲,不厭人必深愍人苦。這麼樣的不著與深愍,體達關照得不即不離,必正必寬,念頭上的法與願策應得如響是應,眼面前的境(緣)與人(相)覺誡得如佛面命,智慧的解脫力與慈悲的承擔德,則調配得均衡增上。悲,受到空觀的透視、洞照與開廓,世情上觸得活——不受惑,世智上勘得破——不起著。情上觸得活,也點得透,許多人都憑此作略,從人慾海中拉拔上來的。大乘悲行最值得讚敬的,就同蓮華與太虛一樣,不染而又能通容一切;從通容中攝眾、依眾、為眾而成眾,成為大乘行最昭曠的表徵。能為眾而成眾的主力是什麼?「情」!生命之電——情,熱烈而奔放的生命,其動力全靠情。情,是生死輪上的膏油,也是生命中的力頭。把情用滑亂了,就老是被生死輪軋來輾去;把情用健穩了,就會從生命上發展力勢(抗絕邪惡下流)。這麼看,情不僅是污染,其正面功能也相當強大。不離悲願的摯情,世出世的德行全肇於此。俗常者譏嫌學佛者剿絕情感,太過誤會了。菩薩與眾生相通的橋樑——情,構成這座橋樑的基材——(大)悲。大悲憑著淨智調伏妄識,內在現行與外在肆應得「見」遮不了、「愛」絆不著,菩薩就這樣在智光照導與悲潮迸湧中,深入世間而廣化有情。眾生的情塞滿了欲,菩薩的情充滿了悲。智導於悲而不著欲、不厭(著)欲(者),巧善地藉欲而驗悲、行悲,悲勝於欲而摯情愈貞,愈貞而情愈豐,此所以稱菩薩為「大有情」。大有情的菩薩:伏我而不忘人,總是以最亮的眼睛看一切人,常向人潮中進進出出。最極詭變而驚險的人潮,被捲滅、被吞噬掉的正不知凡幾;而菩薩卻向人潮中直掀悲潮,他的生命之舟在悲願激發、悲潮鼓騰中直駛直渡,不被人海中奪魄摧志的人欲之浪捲吞掉,積積極極地為人,健健穩穩地做人,悲潮掀震得始終激盪胸懷。我們學菩薩亦應時時以悲潮激盪胸懷,藉悲潮鼓發生命之電——情;情化為願,願契於悲而鑑智,生命的真光輝、光力,情上才能透得過,願上才發得開。

人際中最希有的人:(看)透得夠力,(策)發得夠德。這等人才肯得不盤計小我,畢直底為大群而設想、顧慮。人海中的人潮,流潤而響震著這樣的力德,人際中的安危禍福,才能息息相通,念念相關。自家悲潮不斷地投注人潮,帶動許多人也鼓激、迸湧悲潮。如此地感召更多人鼓激而迸湧悲潮,人際間的氣氛就鮮活暢通起來。活得暢通的人——沒有架子的真活人。真活得沒有架勢了,才感到真安平而和樂。菩薩就是活得最沒架勢的人,化除人為階級的人。也就是最善於接應而照料人的人。菩薩之所以這麼做,他的觀念中:無量劫來受了眾生大恩才有今天,所以現在只應該盡其所有所能,對眾生開始服務——還債。

能代能獻能果毅 極淡極真極愍切

活在人際中的菩薩,念頭上記掛的——不忘人,眼面前看顧的——不離人,把人與佛總是連在一起看。佛是人成的,人才能成佛;人能成佛的觀念被肯定得明確了、尊崇了,於是乎對人應做而必做的事務,就不會過於考慮、顧慮,提振著意興放開手腳做去。為人的意興與佛法的行願交織而相策,頂下來做開去的,儘管勞費心神,耗流汗血,非但不叫苦抱怨,反而覺得身心奮暢,神光煥發。這麼習以為常而成性,就深深地感到為善與為人之樂了,善根與善力則牢札得莫可動拔。到此田地,一般人的躁、悶、畏、疑的性情與心態,則忘也竄襲不上菩薩的身心。有了這樣的菩薩身心,「時來氣如雲,時去淚如雨」的豪情與苦態,就輪不到自己了。做人的真本分、厚性情、大德義。就會從身心言行上注意、注目而注力,看到或想到人們在極苦的煎迫中,立刻就想代人受諸苦惱。從因果律上說,「自作自受」,即使你發心代眾生受苦,也不可能;從國家法律來說,他犯了罪你去頂(替),也不會許可。那麼,菩薩如何代受呢?菩薩發心的動機——代眾生受苦。眾生犯了種種罪業,身心備受刑獄之苦,也深受罪惡印象的擊刺。菩薩以最誠懇的態度承諾代受(代懺),令眾生徒感召中深獲慰藉;同時,儘可能設法減輕其刑獄之苦,也就等於代受了。

能代,象徵菩薩發心的弘誓。心頭上的弘誓絕不自誑、自餒,能獻的決志與措施,也就沒什麼可耽戀的了。把珍奇與命根看得不當意,能獻能致的精神一發而永發,人性氣宇上豁露的、流行的,則盡是一片大大公公。克己立身與捨己為人的挺氣、頓性,從此便果毅得不屈退、不模稜、不詭異。從這種性格中說出來做出去的,對自己驗的、給人家勘的,才符合著佛法的如實與明正,自家學佛與教人學佛,則時時感到心安理得,也處處引起良好回應。佛法中所說的清淨感應:心與法應,法於心現。法,現得用得伏遣亂識,世情世味淡微得不著意,真風貌——脫落世俗體面,真心腸——化融人我意象。運修得自覺而自然,也察照得極廣而極深,菩薩的悲智與眾生的苦惱不隔不忘,愍拯之念與行,則迅捷得了絕遲疑,「不惡生死,不樂涅槃」的宗趣,就這麼懸為永恆的「正鵠」。從菩薩的大心量、淨智力說,「不惡生死」,即是不厭棄惡人。菩薩最為驚愧的——厭棄惡人,因為這等於否定了惡人的善根,太殘酷了!所以,菩薩的「不惡生死」——不厭惡人,我們必須深深地驚愧得奮發大心,才能從極淡極真中提激而展擴大心腸。

悲重身輕不悔撓 超情之情願勝情

悲心徹骨的菩薩,把生命看得非常輕,心腸記掛的——救大苦難。舉比喻說,一個嬰兒忽然被餓虎啣走了,他的父母立刻奮不顧身地追救著;菩薩拔救眾生的悲心,比父母愛兒女的心更殷切,為著救護苦難眾生,受盡了種種苦惱,絕不會起一念悔撓心,在「決定誓願成大莊嚴」的雄渾氣勢的昂振奮迅中,悲健性勝過了悔撓心。不斷情亦不戀情的菩薩,懷著誠摯的悲心啟迪而誘導眾生。眾生的情與欲,稠黏得甚於膠漆,一下子就想稀釋或使之正常化,真太難了!菩薩面對的就是這般芸芸有情,與這般有情溝通的引介者——非情不可。所以,菩薩化世,除了苦心堅志底巧善運情,可說別無他圖。涵護導察於情中的——悲,以悲運情而不著欲,練成了菩薩的超情之情;這般的情,就同「軟水」一樣,飲用了,能使身心活潤而暢舒;善用其情的菩薩,則能使眾生身心柔和而樂於受教。情,配合著廣大的悲與懇摯的願,不戀一切人情相,不畏一切人惡相,大乘行者的真形象。是如此卓立的,也這麼廓開的。

凡俗者的意境和眼光,盤迴與注視的——身。有漏之身的構成、出現與活躍,總離不開人欲的渴求、熱戀,物欲的競逐、佔取。在此二欲的錯綜滋長熾盛中,對身體顧惜得極端周細,形成了凡俗人身的特有情態與情結。如此的人著身著心,還談得上關注人的悲嗎?菩薩深知人物二欲的作賤與貽害,深知此身由眾緣眾德所感致,一舉目一動心,總是向眾緣眾德上會。因此,悲心斡運得非常細緻而遍佈,總是從各個眾生的全面性給以體貼、慰喻,盡量讓他們受得了,盡量讓他們能有自新改造的餘地,超量的無量心就這麼自發自驗的。一般人的心都隨境倏轉倏變,忽大忽小,順遂時心就立刻喜暢得展大了,逆挫時心就登時惱鬱得縮小了。把不著也發不透心的凡俗者,老是如此這般的境作弄心,心纏著境,怎也跳不出我與人、心與境相對相峙、相衝相斫的蠻暴猙獰。菩薩因為把得著、發得透自家的心,從平穩中持心起行,從深默中運心觀境,心不為境困,境融而心空,心力與心量日強日大,生死中掉得活,提得住,受得了,看得徹,身輕得忘了我,悲重得能見佛,悔與撓的意念就遠離了。

最阻礙修學進程的——悔與撓,對治此種阻礙的——不惜不忿。不惜則不戀樂怖苦,意志呵絕掉戀與怖,不計安危得失,則不悔。不忿則不暴氣喪誓,神智解除了暴與喪,不匱明暗勃靜,則不撓。就一般性格的傾向觀察:人乘行易於由暴喪而撓,因為敵不住瞋,學不上耐;聲聞行易於由戀怖而悔,因為提不著(大)悲,受不了苦。所以,學佛法真能不戀不怖而永不悔、不暴不喪而決不撓者,實在非常少。然而,這才顯出菩薩行的可貴、學菩薩行的亦可貴。

菩薩從不悔不撓中發清淨心,以廣大的、無盡的清淨心而修學,實踐過去世所發的根本大願。持心起行,歷境興願、練願、現願、增願,成為菩薩須臾不捨的使命、天職。願發得大,緣也就接應得廣,願大緣廣中遭遇的、引起的「譏稱毀譽」甚或惱害排擠,對這些,總是平靜得寂幻並觀,不露形色。「此(菩薩)人住不二法中為眾生受生,隨其所應,自變其形而教化之。」這是深位菩薩的自在施化,初學的我們差得遠哩!但是,我們到底是學菩薩的。所以,持心起行,歷境興願、練願、現願、增願,也就成為我們的使命與天職;也就得常觀眾生「種種性、種種欲」,從種種環境中瞭解其種種缺陷,盡心盡力地彌補那些缺陷、缺憾,儘量讓眾生遠離苦惱。淨行無盡,本願廣被,成為眾生離苦得樂的二大巨力。這二大巨力的導因:智觀與悲愍。曾觀伏惑破誑,悲愍充德擴量;這二者配合適當,才不致於顢頇受騙,也不落於精明澆薄。這裡說一則故事:從前有位國王與王后供養一位仙人,那仙人自稱不食煙火。王太子明知仙人說謊,勸請父王不要相信他,可是父王卻信以為真,偏偏恭敬他。太子有一天在蓮花裡暗置了瀉藥,很禮貌地對準著仙人的鼻端迎獻上去。霎時他的腹部急吼得便意大作,不自禁地詢問洗手間,大妄語終被揭破了。以智慧展擴慈悲,悲行淨厚得警脫自家愛染,把許多愛染者導入悲智坦途,這就得苦學而深學智慧、善知而善用方便才行哩。

處獄遊園膽概壯 徹捨徹創徹骨髓

智與悲的重點:智破邪見明因緣,圓悟實相,遍照(差別)法界;悲攝眾生創(淨)因(勝)果,周遊世間,常捨身心。簡括地說,智與悲就是正見與善行的提高與擴大,突越了世間愛見,而提示更高的識鑑與德用,導拔被困沈於世間的愛見者。如此的人生觀人間行,是切切實實放下個己生命情感、懇懇醇醇肩荷著眾生的生命憂患。憂患與悲惻凝合無間,大乘學者熾盛的願與果健的行,即依此而陶冶挺特膽量,琢鍛卓越氣概。以菩薩道自勉自期的,智觀看輕了自己,悲行重視著眾生,膽量與氣概足實而充沛,就會自動地到最苦處度眾生,甚至地獄裡也要去。從現實苦境說,這個人間許多地方就像地獄,就連美國有許多人也像過著地獄般的生活。我在紐約市見到馬路邊有些違建,住在裡面的那些外國人,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上漏下濕,四處竄風,溽暑時,氣味難聞得很,這般貧民窟不等於地獄嗎?當然啊,地獄會比這更苦。菩薩受著悲願的呼籲而躍動,對「有義苦」忘盡了校計。以故,為著度脫地獄眾生苦痛,就是身入地獄,其心境總像遊觀花園一樣,因為正好乘時發揮悲願,膽識與氣概就一天天更壯健起來。從這麼種的心智中開擴出的心量、心德,則無一不能捨,不敢捨;捨得了無所畏,一念不掛,決定入地獄與徹底創建人間淨土的精神,就相互策應得沒底止了。

違反而敗毀徹捨徹創精神的:不修智觀而急求開悟,不練悲願而妄冀靈感。忽視智觀與廢棄悲願,內在的健明性及外在的快朗相,就持不住做不上,徹捨徹創的精神,壓根兒也就想不到了。對於這,我誠懇、鄭重地說幾句話:我們務要認定現代是護法人的時代,學佛與護法是我們(僧俗)共同的責任,正「法」是我們共學共行的基準,它是我們身心應知應遵的事理。因此,我們必須共同護法。過去時代的佛教,特別重視請求護法神加護,有了困厄災禍都憑賴護法神來解除。大乘經上往往說到護法神護注或庇佑學佛者,其實,這是釋尊的「異方便」、大慈悲、攝化神教而適應時機的措施。從事實上看,自稱「人類之父」的大梵天王,尚且乞求釋尊速轉法輪,濟拔三界眾生,等而下之的鬼神,怎能有力護法呢?救苦呢?許多不明究理的,一味迷信護法神加持。有的花費偌大供養,以為就可滿足理想(妄想)中的希求。到頭來,卻幻滅得惆悵無奈。我們中國過去的出家人,在求悟求靈中認真修行的相當多,為著儘快地開悟致靈,索性關起寺門來專修、靜修,結果卻荒廢了佛法,落入無明中去!我們現在必須把牢的觀行——法,成為我們三業的照護者,動靜群獨中都不離法的照護,法就成為我們三業的光與力,我們也就活在光力中。這麼樣人不離法、法不離人,說人護法也好,說法護人也好。總之,惟有人才懂得以法自照自護,也才能以法照護未知佛法的人;殘暴而痴昧的鬼神決不可能,那麼,我們現在還能乞求鬼神護法嗎?佛法是特重事實——實行的宗教。同心協力的實行,其功效就同「立竿見影」一般。舉現前事實說,法印寺的殿宇這麼清淨莊嚴,並非求護法神得來的,全憑護法們的捐助造成的,這是最明切不過的啟示。所以,我們修學佛法,一定要各各自盡其力來推動佛教,切不能把責任推給護法神啊。這番觀念,若干年前我就感觸到了,這次才公開地吐露出來。

果決地撇脫急求開悟、妄冀靈感的自娛自昧,直直了了地徹捨財法,坦坦廓廓地創造人緣、法緣、佛緣,這三緣中,合聯、通絡、察體、契會、顧瞻、思傚得心神貫注,目光洞豁,意象上容不著我,緣法上點活了人,把人看作是佛陀的「補處」者,以敬心事人如事佛,以悲心救人如救親,徹透骨髓的悲心、悲行,才表現得朗快毅然,安泰自然。

命能鼓振充力足 業必剛清起境衰

「命」的存在、生動與活躍,表徵著精神力頭的蓄積、充旺而健進。生命的業行與力向,於人類的禍福、安危、善惡、治亂相關得極密切。修學佛法,知見上的智觀與舉動中的德行,正確而真切得日明日厚者,其精神力頭莫不提運而調控得靈暢強堅。佛法學得成為人際中的活力與轉輪者,起先總是以大氣概消解「血氣」,以大德勢調伏「慢」勢,具有這樣的氣質與情性,生命力則操持也鼓振得能穩能足。活在如此的生活中,策提而勘驗自己的:一是剛,二是清。剛,是挺承佛法的大骨力、大志性。八十八佛中有一尊稱為大強精進勇猛佛,這表顯著菩薩因地極其剛毅而積極。在大剛的克制與操履中,把許多邪惡重罪絕情地拋開,著意精嚴的業行表現,才能真正成就佛法慧命。清,從心起心滅的警照中,把準著明整的清淨念頭;從正法的體悟、印決中,直直大大地培養法身。菩薩根性、器量的建立與開豁,必須憑著這般剛而清的生命力頭,廓掃疲劣慣性才成。這就同一群亂兵暴卒一樣,經過智勇兼具的健將,嚴格地整頓、精練而演習,方能成為克敵致勝的強大銳猛的部隊。發菩提心修練佛法者,亦復如是。菩薩最著力處:積大德本轉(與眾生共的)染業能,積得深廣轉得決絕,處處做得活,念念覺得續,身心威儀與悲智力用整聯得不滑脫,涉境作事必正,舉心觀境必明,給予人際的印象與影響,則能播植振衰起弊的力種。

於此,必須一提的,初發心者應注意的威儀:手腳安置得整齊穩落,心術察護得澹默虛曠,悲智力用從我們三業上才點得切、發得開。

治絕同病氣勢銳 無極悉迴無期了

眾生的根性極其複雜,審細地觀察、歸納,其大體傾向都相近、相同。因為招感有漏生命的,其律則是確定的。所以,煩惱雖多,歸納起來,不外乎你貪我也貪,你瞋我也瞋,你痴我也痴,祇是程度的高低深淺而已。修學佛法從信起解的第一步:了知而能對治煩惱。如果你貪我也貪,你瞋我也瞋,你痴我也痴,這怎能自覺覺他?發心猛、勵志強的,總是從這裡立刻掉頭,幡然改圖。人之生命的真生動、大發動、頓開通、畢竟覺通得慧命現前,全憑此種猛與強的銳氣所致。我們從此種強猛中久淬久鍛,淬鍛得身心光鮮毅決,尋常的通病絕情振治,聖者們的通德(三學六度)致力頂受,精神氣勢從此便安暢銳健得莫可惱奪。凡具有真能耐者,面對眾多的貪瞋痴的族群,總是虛廓得直學直觀,什麼也侵染不上;反之,流俗老因「我」而起實執,便到處被侵染得同病同害。舉喻說,一只空心鐵器,投入大海不會沉下去;如果是實心的鐵器,很快就沉下去了。這就同菩薩用甚深智觀,虛心學習一切,不會因罪惡壓力沒入苦海,因為他不執著真實我啊;流俗者卻正好與此相反。佛法中的智慧——抗治惑業病的「免疫體」,惟有能學能用佛法智慧,始能徹始徹終抗絕流俗者的同病,精神氣勢銳旺得一貫充沛。

缺乏銳旺氣勢的常人,總是在「硬軟二緣」中被屈服,受困吸。意志韌烈而淨挺的人,「硬軟二緣」都屈困不了他(她)。這等人的氣勢銳極了,就像最宏壯的大瀑布,直從高高峰頂倒瀉入海,什麼也遮堵不著。菩薩的精神正復如此,在極強大的銳旺忍進力威中,任何誑幻的情緣都羈絆不著他(她)。以六度踐攝萬行、匯萬行盡入六度的菩薩,修學的恆心、耐性與毅力,從沒有時空的定限。操(把握)時(間)積智、(廣)遊空(間、空寂)行悲的菩薩,善用時空而深觀廣學,把時空看作深觀廣學的依因。因此,對(長)時(大)空極重視而好樂。不離、不計時空而深觀廣學,把自身、眾生與佛陀貫聯在一起看。不貪戀自我,以眾生為親友,瞻佛陀作標程,傚佛陀因地普為一切眾生,永不厭苦而施樂,決定償願以勝情,大乘行者的勁與(奉)獻、德與格。內勘外作的莫不這麼自致自立。自致得「無極」「無得」,無量功德悉皆迴向一切眾生,無貪善根則覺持得的誠明決,無畏無量的善力則禁得住展得透。「成就眾生,具足佛法」的菩薩道(行),就這麼從無著能迴、無極悉迴中禁得住、展得透而永恆地修學。倡揚菩薩行的吾人,著眼於從長時大空中深觀廣學,致力於無著能迴、無極悉迴,練就禁得住、展得透的平常理念、超特意志,把自身、眾生與佛陀貫聯在一道看的觀行,才會從我們三業上明切而鮮活地顯示出來。

末了,把上來講的重複幾句。佛法最重視的:建立完整人格,發達圓淨人性。完整人格的建立,圓淨人性的發達,其前導、中展與後續的力源德本:無我智與為人悲——無私與大公的極致。沒有如此的智與悲作底襯、做體架、為策應,那僅是一番空話。面對現實及今後時代,以佛法、以人際為觀而起行的吾人,想傚佛陀本懷——導眾生入佛知見,著眼著手、致心致力處,就得將無我智與為人悲,體踐得極明切、極鮮活。更須一提的:不修智觀而急求開悟,不練悲願而妄冀靈感,不盡人事而乞憐於護法神——這是無我智、為人悲的埋沒者!我們千萬不可重蹈覆轍!

民國八十二年一、二、三、四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