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的含意有廣有狹:就廣義說,六通都可稱為神通;就狹義說,惟有神足始可稱為神通。今就廣義說。

大小乘法都談神通的,但小乘法對五通的態度非常嚴慎,雖然也學它、用它,但決不許濫現。聲聞道的重點——素樸的斷愛論,對無常無實的生命,勘破了愛著而遠離它,身心的繫縛便澈底截斷。生滅智慧——「法住智」,是撇脫愛著而悟入涅槃的前方便。神通(五通)對斷除愛著、超出生死,可說毫無作用,因此聲聞道不重視它。菩薩道的特色——繁廣的施悲論,對無量無邊的有情,觀察痛苦的逼害太緊了,內心便湧發出無限悲愍。方便應導——「利益道」,是減輕痛苦而獲得快樂的前提。神通(五逼)對減輕痛苦、善巧攝受,確有其功用在,因此菩薩道就很重視它。

聲聞藏對釋尊的記述:是平實、勤勇、雄健、中和。整個三業在平實中踐法、現法,到處總會流露出無窮的無形之力,利根一觸到這種力,便當下能深入於法;鈍根被這種力提攝著,善根也會薰發滋長的。從平實中所凝聚而迸發出的力,其影響才會純淨而深遠。對平實永遠持續而擴充著,一切非常事超常力全從這裏興發。體驗到平實是唯一可貴的人,只著重從平實中做人,決不喜歡以神奇來驚動人。釋尊是個最平實的人,除了特殊因緣,極少現神通的。

一般的低級信心,往往由五通而引起,淺近的業報是相信的,深遠的理智就難以領會。在重事忽理的俗情中,生死就跳不出了。神通一用到廣泛的事相上,許多人就會將神通看作整個佛法,除了神通則別無佛法,反而因神通而抹煞了佛法。釋尊嚴禁現通的原因在此。

佛弟子中——尤其是初發心的在家眾,對正理無深刻體解,但神通却特感興趣。他們(堅固長者子等)總覺得比丘們的神通太高了,於是請求釋尊命諸比丘現給他們看。而釋尊却根本不答應。「如來說法,復有上者,謂神足證;神足證者,諸沙門、婆羅門入定意三昧,隨三眛心,作無量數神力,能變一身為無數身,以無數身合為一身,。。。。以手捫日月,立至梵天。若沙門、婆羅門稱是神足者,當報彼言:有此神足,非為不有。此神足者,卑賤下劣凡夫所行,非是聖賢之所修習」(長阿含卷十二)。世俗通——身境通,許多凡夫外道很重視它,而釋尊則斥為「卑賤下劣」,看得毫不足道。前五通是共世間的,凡夫,外道只要能斷淫修定就會引發的,但對斷惑證真却了不相關。

「佛告堅固(長者子):我終不教諸比丘為婆羅門、長者、居士而現神足上人法也。我但教弟子於空閑處靜默思道,若有功德當自覆藏,若有過失當自發露」(長阿含卷十六)。不炫奇,不顯異,是釋尊教弟子的根本態度。在「靜默」中禪思、體法,始能心繫於道而行合於道。在道的真切體驗下,一切神奇鬼怪的念頭就遮斷了。設使比丘們一濫用了世俗通,佛法與外道法就混成一團,佛法也就被人看作與外道法一樣了。「彼長者、居士未得信者,語得信者言:『我聞有瞿羅咒,能現是無量神變,乃至立至梵天』。佛復告長者子堅固:彼不信者有如此言,豈非毁謗言耶?堅固白佛言:此實是毁謗言也」(長阿含卷十六)。除了定力,咒力與藥力也可獲得神(足)通的,外道們藉咒力現神變,雖然比丘們的神變是修得的,但一濫用了,就會招致「未得信者」的「毁謗」的。共世俗的東西——神(足)通,在共世俗心的運用下,有的世間人也不重視的。這顯得有漏通的價值太低了。(得信長者、居士)「便詣未得信長者、居士而告之曰:得無量觀察神足,觀他眾生心所念法,隈屏所為,皆悉能知。彼不信長者、居士聞此語已,生毁謗言:『有乾陀羅咒能觀察他心,隈屏所為,皆悉能知』。云何長者子,此豈非毁謗言耶?堅固白佛言:此實是毁謗言也」(長阿含卷同上)。「無量觀察神足」,對粗顯的世俗心境並不難了知,這與現代的(一分)心理學等相似。外道們藉咒力觀察他人的心行,雖然比丘們也能用通力這樣做,甚至更高明些,但隨便用了,同樣會招致「未得信者」的「毁謗」的。「無量神變」與「觀察他心」,佛法稱為「神足通」、「他心通」,外道們特別重視這二者,是有原因的:把「神變」當作身自在,「他心」當作心自在;認為有了這二者,就覺得功行圓滿了。事實上決非真的自在,不過少分相似而已。佛法也講二種自在:心自在,法(包括境)自在,由於斷除了心的惑障——漏盡通,便能自在地了知諸法實相。佛法中的「神足通、他心通」與外道的「神變」、「他心」相似(內容淺深不同),為著與他們有了分別,所以對現通就加以嚴禁。但釋尊却特重「教誡神足」,「云何名為教誡神足?(堅固)長者子!若如來至真等正覺,……乃至成就三明,滅諸闇冥,生大智明,……此是我比丘教誡神足」(長阿含卷同上)。從知見上加以澈底改造,對在家過患深生厭離,將如來的法音(四諦等)時常警動自己,反觀自己,則能「滅闇」而「生智」。這才真是神足——生死自在。

「教誡神足」,一般人是無法領會的,前五通愛好的人就多了。從他們內心看,不一定專尚神祕,貪著趣味,可能想藉它了解某些特殊情況。以這樣的心愛好神通,決不能說是迷信。宗教界所共認的天堂地獄,決非故意捏造,是從特殊生活——絕食、祈禱、懺悔、齋戒、學定中所親自經歷的境界。因能見者的障有厚薄,智有深淺的差別,所見的境也就有廣狹高低的不同。人類在生理心理上受了業報的限制,在見聞覺知上總感到許多缺陷,要彌補這,只有學神通了。在家學佛的人,直從深理悟入的比較少,從稀罕事相上起信的却較多。一味的嚴禁現通,對這些人就無法攝受了。藉事相的警動而作為悟入理性的先導,聲聞道也有這樣做的。

據說梵天的我慢非常高,他自稱「此(梵天)處有常,此處有恒,此處長存,此處是要,……」(中阿含卷十九)。他並且想在釋尊前賣弄神力,但被制住了,結果歸敬了三寶。在特殊環境下教化特殊人物,神通就相當有用,沒有它,教化的功效就減低了。佛法中(廣義)的教化,是約三方面說的:身現通,口說法,意鑒機,具足了這三種,才算圓滿的教化。凡夫僧只會說法,在作用上是不夠理想的。聲聞道在教化方面,是相當注重功效的,因此對提高教化功效的神通也得留心了。雜阿含中舍利弗勸比丘們修禪得通,是個最顯著的證明。六通中除了漏盡通,前五通對解脫雖無什關係,但確能增強因果信念,所以不管比丘或外道們,只要得了五通,三世業報總是相信的(祇得神足通,不一定有業報信念,提婆達多就是這樣)。從神通中直接間接地證明因果不謬,單這樣就值得被重視了。舍利弗、目犍連入了滅,釋尊歎為「我觀大眾,見已虛空,以舍利弗、大目犍連般涅槃故」(雜阿含卷二五)。大目犍連向以「神通」自稱,舍利弗因智慧而掩蓋了神通;其實他的神通非常大。他倆一入滅了,釋尊便歎為「我觀大眾,見已虛空」,這意味著大智慧與大神通的相互資助的重要性。

一般在家眾特重「神足通」,因為古代印度的「仙人」等,經常都現這種通,所以大家就非常重視它。在這樣的風氣下,沒有神通幾乎就難以行化的,因神通而信佛的人著實不少,舉例說,波斯匿王起初不信佛法,因童子迦葉現通而歸敬了三寶。他如因均提沙彌現通,引起了修跋梵志對釋尊的高度景仰。大目犍連因現神通,使深著欲樂的忉利天人起大猛警。海比丘以大神足力,將殺業甚重的阿育王感悟過來。一般獨覺(有大小之別)很少說法的,往往從神通中顯示出佛法的深意,信施們因此更加深了信念。神通對「惡見」極重的人,不一定能起作用,但多數人一見了稀罕事相,直下便透過其理智而毫無猶豫。真神通是與智相應的,從與智相應的(廣義的)神通中所顯示的事相當然是正確的,許多有理智的人對神通不發生疑問,其原因是神通的本身便是智慧。因為通中的境界太奇妙了,所以其吸引力就特強,不但一般人愛好它,就是有智慧的在家者也想一覩其底細的。質多羅長者已證了三果,對「法」的體解很深,但是沒有神通,他苦勸摩訶迦比丘現給他看,從此對比丘僧的敬念更為殷切。神通對已信未信的在家者,卽然都有作用,所以比丘們就多少要學習點。

神通是行化的助力之一,在適時適機的情況下運用它,的確很好,但運用得恰當就很難了,凡僧固難做到,聖僧亦難全般如法。「我(賓頭盧)爾以神力合大山,往彼(富樓那跋陀羅國)受(給孤獨長者女)請,時世尊責我:汝那得現神足如是?我今罰汝常在於世,不得湼槃,護持我正法,勿令滅也」(雜阿含卷二四)!(這段文含有兩個意思:一、釋尊特重比丘僧護法,祇要有聖僧住世,佛法就不會滅。二、是「佛身常住」思想的前導)。因隨便現通而受到「常在於世」的懲罰,足證釋尊對這太嚴慎了。要有神通但不准輕用,這是佛法對神通的基本態度。「時世尊以無數方便呵責賓頭盧,眾人前目現!汝亦如是,為弊木缽故,於白衣前現神足;不應於白衣前現神足;若現突吉羅」(四分律卷五一)。賓頭盧用神通取得了懸在「高標」上的旃檀缽,被釋尊很嚴厲的呵了一頓,這是對濫現通者的又一教訓。當時的「外道六師」,都想用神通取得此缽,因為通力差而無法取下來,其心情極其焦急。賓頭盧受了大目連的勸勉,立刻就取下來了,這使他們的面子太難卸了,也許二尊者是無心,而釋尊却處處為他們留餘步,因此制了「不應於白衣前現神足」的戒。佛法決不以神通為第一,故在實際表現及修行上從不強調它。

釋尊遊化蘇羅婆國時,毘蘭若婆羅門請他和「比丘僧三月夏安居」,婆羅門忽然著了「魔」,竟忘了供養,恰巧又碰上了荒年,米穀騰貴,人民自己都吃不飽,當然缺乏供養了。大目連特向釋尊請求:讓有神通心丘們,「隨意」去鬱單越「取自然粳米食」,沒有神足的讓我「接往至彼」。「佛告目連:止!止!莫作是語,何以故?汝等丈夫得神足可爾,未來世比丘當云何」(四分律卷一)?飢餓在釋尊看並不太嚴重,這情形是常有的,為「未來世比丘」著想,遭到這樣的凶荒年頭,不能用神通去取食,人們固然輕視而自己也會變節的。在飢寒艱困中,必須立得穩,做得實,比丘們應有此精神。隨便地運用神通,挺骨氣,真道心決養不成。

釋尊教育比丘的重點:教授——法、教誡——律,教授是側重理論的啟示,教誡是特重事相的策勉。這教育受久了,就毋需乎以神通攝化了。但釋尊成道後的初期(比丘)弟子未加入「釋沙門團」時,其首領們在「我得道真」的矜持下,對三寶總瞧不起。教化這些人,現通說法就得兼用了,三(個)迦葉及其門徒就是這樣隨佛出家的。以事相——神通警其心,以理智——真諦祛其惑,這種教育頗合理想。沒有「神足教化」,對那些因事相而起信的人就無法攝受;沒有「言說教化」,對那些理智高而思慮遠的人就無法感悟;沒有「訓誨教化」,對那些躭塵染而造罪障的人就無法折伏。人類的根性雖然太複雜,但比丘們具備了這三者,除了最特殊的根性,沒有一個不能攝受的。當佛法正興盛時,比丘們大都具此三者:到了極衰微時,最多只能憑口說了。

尼犍子謂「沙門瞿曇,知於幻術,能迴轉世人」(增一阿含卷四三)。尼犍子對釋尊不可思議的吸引力看作「幻術」,然而釋尊只說以四種「幻法迴轉世人」:「不殺、不盜、不婬、不妄語」(增一阿含卷同上)。這「幻法」是安定而拯救人類的基因,普徧而深入地推行開去,就得「以三事教化」為方便了。各種根性受了佛的「三事教化」,無數無量的歸敬了三寶,難怪尼犍子驚異地說他以「幻術」「迴轉世人」了。要研究釋尊的具體教育,必得從「三事教化」上著眼。

古印度被極神祕的氣氛籠罩著,對神通的崇拜到了頂點,一有了神通,不管貴賤老少,就會來恭敬供養的。在這種風氣下,就撩起了許多人的野心幻想。提婆達多出家的動機——學神通,他認為一有了神通,便能滿足自家的一切意欲——名利恭敬。釋尊早就知道他的存心,所以不接受其要求,結果他「私自」削了髮,披上了袈裟,懇求修羅陀比丘教他學神通。所經過的步驟:(一)心意輕重,(二)四大輕重,(三)自在三昧,(四)勇猛三昧,(五)心意三昧,(六)自戒三昧。這六個步驟,前二種是在定前對身心作輕重隨意想;中二種是在定中作無碍及猛健無比想;後二種是在定中作隨心所欲及戒行清淨想;對這些學得很熟練,「神足通」便成就了。他一得了神通,就時在阿闍世王前任意的玩個痛快,幾乎被他玩得像痴了一般,臣民們對他的崇拜不用說了。名聞越大而利養越多,這對青年僧的誘惑非常大,「爾時眾多比丘聞已,往至世尊所頭面禮足,白佛言:提婆達兜極大神足,能得衣裳、飲食、床、臥具,病瘦醫藥。佛告比丘:汝等勿興此意,著提婆達兜利養,又莫欽羨彼神足之力,彼人卽當以此神足墜墮三惡道,提婆達兜所獲利養,及其神足當復耗盡,……」(增一阿含卷四七)。他煞像狂了一般想作新佛,破和合僧,舍利弗、目犍連以神通將他誘去的比丘們接走了,他猛一醒來,只看到幾個表情尷尬的惡伴,其他都不見了,當下就暴跳起來發誓「報怨」,這念頭剛一動,神(足)通便失了(醉酒和強烈的淫念都會失通)。照理,就該悔過了,但他害佛的心却更猛了,甚至快要死了,還將毒藥藏在指爪裏去害佛,遂招致了生陷地獄的慘報。存著名利心、領袖欲而學神通,這是最極危險的!

世俗通建在兩個基礎上:一持戒,二修定。以戒獲定,從定發通,佛法與外道大致相近。但因為是世俗的,所以佛法不重視它。「三昩成就者,亦世俗常數;神足飛行者,亦世俗常數;智慧成就者,此是第一之義」(增一阿含卷三八)。以慧為中心的佛法,祇是藉定發慧,並不積極地希望從定發通,因為通發得過早了,反而成為悟入真智的障碍。就是藉定悟入了真智——漏盡智,到達定慧均衡的境域,足以任運地引發無量神力,也不肯隨便顯現的。大目犍連「我未曾(於)白衣前現神足」(四分律卷五一),是個確證。舍利弗的神通比目連更大,因為他的慧解和定力極深,但從未輕易現過。戲論心剿盡了的聖者,對神通看得太淡了。「慧解脫」的阿羅漢,其心境那麼澄寂,安隱,要想修通發定,決不費難的,然而却不這樣做。從方便化導上看,這似乎不夠「肆應」,從固守正法(智慧)上看,却非常難得。重「常」而不重「權」,是聲聞道保持純淨的要著。一般持一咒一明的佛弟子,獲得了點小靈驗,就把它當神通玩,這有什麼意義?

對真理無深刻的體認,對一般神奇事相才感到驚羨,一味著重事相的信仰,對真理就永遠隔漠了。因崇拜事相而遮蔽了真理,這太錯誤了!神足特重事相的表現,在化俗上多少有點作用,但一濫用了,反而成為害俗的東西(以通力害人或作亂)。有漏通始終是世俗的,「由禪得神足,至上不究竟,不獲無為際,還墮五欲中」(增一阿含卷三八)。沒有悟入無為法性,縱然從世間「禪」中現種種神力,因為惑障未斷,一著五欲便會墮落。嚴格說,未斷(心)欲的凡(夫)外(道)所得的通固然是有漏,就是初、二果聖者對欲界的欲未能斷盡,所發的通也還是世俗的,必須到三果將「五下分結盡」了,這時所「得無量神通力」,才超出世俗哩。從漏盡通中獲得了五通,以此而化俗才不會害俗。先得了五通而無漏盡通,就是比丘也會因著欲而失去的,「世俗五通非真實行,後必還失;六通者是真實行,所以然者,此象舍利弗先有五通,今獲六通,汝(阿難)亦當學及象舍利弗」(增一阿含卷四六)。「象舍利弗」先得了「五通」,因為欲的衝動便還了俗。待其「宿行」償了,又歸投到釋尊座下,當下就證了四果。釋尊勉阿難要學象舍利弗那樣的獲得六通,當然不希望他先得五通了。

(一分)外道對五通太重視了,把它當作最極真理,「勝論師獲五通,謂證菩提」(成唯識論述記卷第一末),這與善星比丘把四禪看作涅槃是同樣的錯謬。聲聞法特重漏盡通而不重五通,這是異於外道的特質之一。

世出世間的五通,其作用都有限度,一般人事可以用神通改變它,特殊的就不成了。業力與通力比較起來,毋寧說是業力強過通力,世間在有情的業力發展中,通力實在無濟於事。對神通太誇張了,實屬不智之舉。通力最多只能做到個人的於境自在,對共業所感的「報」決無法挽救。釋尊對本國的存亡不能說不關心了,但終究免不了慘痛的滅亡,「琉璃王便嚴駕往伐諸釋,佛知諸釋宿對叵避,乃止不出」(五分律卷二一)。起初,釋尊曾儘力勸阻過,由於「諸釋」的宿業非受報不可,也只有忍痛地讓本國和同族任琉璃王屠滅了!「時目連聞琉璃王欲攻舍夷(迦毘羅衛),白佛言:願佛聽我化作鐵籠,籠彼大城,佛告目連:汝雖有此神力,何能改此定報因緣」(五分律卷同上)?在共業共報的定律下,大家沒有共同的精誠懺除前,任何通力都是徒然的。於此,我們應正視一個問題:造某種業感某種報,是鐵定的事實,但是亦可藉業改報,培養而擴充自他的善業任何惡報都可消滅的。佛法的基本觀點:最重視眾生的業力趣向,決不重視個人或少數人的神通問題,眾人的業力都趣向善的方面發展,這個世界要改造得怎樣好就會怎樣好的。眾生的業力真是不可思議,通力到底是有限的。瞭解而緊握著這,我們才能從業行中把自己改造為淨善者,也才能撇開憑仗神祕力的加持而切實地導引人類趣向於淨善之域。

契經關於神通方面,是或開或遮的,聲聞律對它的限制就很嚴了。律制特重自他的相處,三業的制約與淨化,對神祕事相不重視的。世俗通的眩惑性相當大,一重視了這,一切軌律就會紊亂而失常。僧團的和合、清淨,全靠律制來維持,律制是從現實生活上處處實客觀準繩,對根本而重要的客觀準繩能握得緊,比丘們便能漸得解脫。要做到這一地步,除了確遵釋尊所創的律制,神通是毫不相關的。這樣看,神通祇能作為攝俗的一分方便,攝僧就簡直用不著了。關於這問題,釋尊早年並不太注重,(偶爾也用神通攝僧),到後來就特別審慎了,所以制戒時對神通的限制就非常嚴。真力量蘊藏在真軌律中,實踐真軌律才會發生真力量,釋尊對這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澈,因此在律制精神的實踐下,神通就始終無法抬頭了。

「爾時有神足在虛空中受具足戒,佛言:不名受具足戒」(四分律卷三五)。受比丘戒必須經過相當手續,面對著「三師七證」才可以受的,「在虛空中受具足戒」,對於戒律、戒德、戒師等實際印象全不清楚,這怎能獲得「戒體」呢?「若比丘實見諸天來至我所,龍、夜叉、浮茶鬼、毘舍遮兒、羅刹鬼來至我所,向他人說,波逸提」(十誦律卷十)。天龍八部佛法是承認的,但並不怎樣重視,對他(牠)們的態度總是勸勉與訓誡兼施。經世間一般習俗著,就把他們當作了不起了,比丘們一得了天眼通,當然會看到他們的,如果隨便說出來,許多人便立刻大驚大怪起來。這種比丘因鬼神作招搖,問鬼問神的人就會多起來。這在有智識的人看來,就同專門勾通鬼神誑騙愚民的巫術一般,給人的印象太壞了!僧團中一染上了鬼神氣,其弊習就會層出不窮,戒律中嚴禁道鬼說神,這的確值得我們注意。印度後期佛教在重「咒」重「通」的風氣下,把神通抬舉非常高,正常的人事置之不顧,連消災降福克敵制勝等都寄望於神通上,然而國勢之弱與法門之濫却無以復加。囘顧聲聞道重律制,經神通的實際作風,令人頓興「邈不可及」之慨!

神通本身卽有許多問題,釋尊當然不重視它,外道們就不然了。因為他們我慢太高,總存著制人勝人的心,以制勝心去學神通,少許會點慢心就更高了。其實,以慢心學會了的神通,其作用非常有限,根本不值一談。但他們在慢心的挑弄下,却真的當作「法力無邊」哩。把神通看得太了不起,想藉它鬪倒釋尊,橫行當世,這同小孩們鼓足了氣想和大人鬪力同樣的好笑。

六師外道以神通自豪,要求摩竭陀的瓶沙王請佛和他們比試,而釋尊却不答應。為了避免妨碍他們的一切,從摩竭陀而遊化優闐城、拘睒彌、迦毘羅衛、舍衛國,在這中間他們老是追著佛,每到一國就請國王讓佛和他們比試,而釋尊從不承認。最後到了舍衛國,他們比神通的心太急了,波斯匿王也羨極了,釋尊觀察教化因緣也成熟了,這才勉強地答應現通。但決不和他們當面比試。到了約定的日期,釋尊任運地變現無量瑞相,許多國王和臣民一見了,莫不當下「厭離心生」。釋尊的神通是從深定大慧中發出的,在現通的當下,就同以智慧說法一般,可說是藉通表慧。通境中以慧力顯示出世間實相——無常、苦、空等,一受了這實際事相的啟示,就自然會生「厭離心」的。外道們在慢心中表現神通,多少帶點耀武揚威的氣燄,表面看是夠趣味的,實際的啟示力却等於零。他們以慢心現通,總想藉通攝眾,因通而起信當然會從而學通的,由於慢的影響而通力也就始終離不開慢了。慢是生死根本之一,世俗通——特別是神足,最易引起慢心,這樣,便增加了生死根本。釋尊的慢習早斷盡了,從不想以神通制人勝人,雖然偶爾也現點通,不過藉此聊作度生的方便。

因神通而賺名利,而使名利領域更擴大,外道們大都如此。他們想以神通壓倒釋尊,其動機不外乎想保持而擴展名利領域。在「善說行報,不毁餘道」,「平等布施」的釋尊看來,名利根本不算囘事,你們要就索性給你們,所以儘量的從一國退讓至一國。如果當時用神通制伏了他們,給弟子們的印象是多麼惡劣(與外道們爭名利領域)?這種容忍氣量,澹泊精神,末世比丘應時常加以體思、識取。

十一

慢心對神通的過患太大了,以是,「菩薩不以神足而自貢高」(光讚般若卷二)。把神通看平常了,慢心就會空去,與空相應的通境就難以思議了。直就神通本身說,祇是一種「用」,它的「體」是定,這約通常說。其實智慧亦是神通之「體」。不過沒有定就不會發通,確是事實。無漏的第四禪恰好是定慧均衡,經上說,如來一切甚深功德,均依(第)四禪而起,卽約此意說。真神通旣以定慧為「體」,就必得勤修「正定」「正慧」,始能引發出來。著在世俗通上談不到這了。定強慧弱的菩薩禪者,亦不能得大神通,因為重定者諸根闇鈍,慧念昧略,是不能廣發無量神力的。離開了智慧,只能引發有限的世俗通,真神通是引發不出的。

十二

從斷惑證真說,漏盡通為第一;從涉界度生說,五通却相當重要。由於眾生想成佛的到底不多,所以漏盡通就很少用,常需要而又常用的是五通。眾生的視覺、聽覺、感覺、知識等,都極其有限而且有障,不見到乃至不知到的,就不信而遮撥它,這樣,就一面被促狹的現實拘制得太可憐,一面對無限事境的遠景也識不透了。一般知識份子對生命業報而懷疑,毁謗,全是由於自家短淺而渺小的認識所使然。佛菩薩見聞覺知的領域非常廣闊,為著開拓眾生的見聞覺知,於是善巧地運用前五通。「菩薩得無生法忍後,能發菩薩神通;得菩薩神通已,能成熟有情」(大般若經卷三百七)。「無生法忍」,有的經論說在初地以上,有的說七地以上,總之,不管怎樣,一定要有「菩薩神通」,始能「成熟有情」。大乘道對神通太重視了。

「菩薩不住神通,不能為眾生說法」(放光般若經卷十九)。在五通中對眾生的根、性、欲鑒辨清楚了,然後再說法,才會契機而獲益。大乘中的「利益道」,幾乎是離不開神通的。「菩薩摩訶薩以五神通力故,種種變化,入五道中,與眾生同事」(大品般若經卷二四)。悲願特重的菩薩,時刻繫念著五道眾生,通力是親近五道眾生的「紹介」者。「是菩薩摩訶薩由得殊勝異熟神通,決定不復入於母胎,決定不受淫欲樂,決定不復攝受生業,亦復不為生過所染」(大般若經卷三七七)。從惑業中所得的生命,根本是穢濁而缺陷的,要希望這發生什麼偉大作用是很難的。從殊勝定慧中所引發的殊勝通力,在殊勝通力中生命、壽期不受拘限,始能自在地「繁興大用」。「應自起菩薩殊勝神通,亦勸他起菩薩殊勝神通;恒正稱揚起菩薩殊勝神通法,歡喜讚歎起菩薩殊勝神通者」(大般若經卷五一)。對「菩薩殊勝神通」這樣重視,因為沒有這,許多「大行」就難以成就。

「為令調伏起神通」,從現實界的有情著眼,剛強難化的太多,在神通的啟示、警懼中,或可改變其性習。「為得神通護持正法」,惡王惡臣,或者惡比丘僧,故意毁滅佛法,以神通而降伏之,也實在感到需要。「以身精進故起神通,起神通故到十方國土,供養諸佛,饒益眾生」(大品般若卷二三)。這段文,簡括地說明了菩薩修學神通的旨趣。

十三

「縱能現通,尚應問言:通由何得?若自證法門,為名何等?從何佛所最初發心?曾供幾佛?未來幾時當成菩提?曾經何佛而得受記?未來何方淨佛國土?作佛何名?幾會說法?侍者補處名字何等?佛壽幾何?正像法住其數幾何?若不能答如是問者,則是鬼通,外道根本有漏神通,生染心已,此通又失」(止觀輔行傳弘決卷第二之四)。為著嚴防冒濫起見,將這段文錄出來,作為考辨真偽神通的根據。

十四

在重人事、重律制的聲聞法中,神通始終不被重視。聲聞僧對「法毘奈耶」的信念極其強,肯定著這是一切淨善力的根源,此外,任何力量都是不足憑依的,這觀念一養成了,對神通就自然看輕了。真切而素樸的作風,我們應該深切體認。菩薩道以普渡眾生為核心,深法與正(廣義的戒)律,對一般有情是不適用的,「希有事」他們就非常愛好了,為著順勢應導,菩薩就必得學神通了。從慈悲方便等著眼,神通是相當重要的,以純正心去學它、用它,本來是很好的。問題就在有無正定正慧為基礎,如果沒有,依有漏定發有漏通,就太危險了!

一切佛法,莫不以戒、定、慧為根本,淨戒、淨定、淨慧的修學完成,確非易事。從淨定、淨慧中引發神通,當然亦非易事。我覺得,就大乘法的立場上看,神通是要的,但是,一定要將神通的基礎建立在淨戒、淨定、淨慧上。當我們對三學的基礎未確立前,最好切勿亂談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