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佛的精神來說,不論是出家眾或在家眾,如能把握而發揮最積極的精神,盡讓人家看到我們學佛的人:不說空話,不玩虛幌,都肯得切切實實地在做,佛法才會真切地感召人心。

說到「現代」,時間相當長,不只是今天或現在時刻,可以延伸到二十世紀末或二十一世紀;近一點說,幾十年前或今年之前,並不就成為過去時代。現在,就過去時代的佛教給與現代佛教的影響說,良好的方面非常多。佛法在中國流傳己久,中國的大師們,受了印度佛法正面的啟發、薰持、證驗,大概說都能把握佛法的精義與特見。因此,形成了內涵非常豐富、宗派也不少的中國佛法,真可謂妙義紛紜。所以,我們現在修學佛法,觀念上就得重視古德們的實際證驗,對他們動靜中操持的正確卓挺,必須敬慕仰傚。但是,由於佛法在中國流行久了,也引起許多負面影響,因此,數百年來中國修學佛法的人(少數例外),在心行上有所差偏差(也可說極端偏激),我們可以簡括地從三方面說:

一、以一法代一切法

中國近數百年來學佛法的人,一般都認為佛法雖然法門甚多,只須學一種法門,或讀一本經、念一位佛就足夠了。這樣的觀點,就信仰說也許可以,但從佛菩薩面對無量無數眾生的根性來說,一味強調只讀一本經,學一種法門,或念一位佛,就代表了一切佛法,這種觀念流傳久了,許多法門就沒人注意、留心。須知諸佛施設教化,善巧不同,為著適應無量眾生的根機,善巧方便也就無量無邊;如果光是強調修學某一法門,無形中便忽視或放棄了其他法門,這樣所學、所見、所行的,怎能豐富、正確、廣淨呢?怎能引導不同根機的眾生呢?怎能弘傳無量正法呢?於此,我們亟應注意:「無有惟以一法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

二、自了自覺

學大乘法,最應振擴處——心量開闊,氣勢卓拔。目前一般學佛法的,特別著重自了自覺。所謂自了,盡量斂形遁跡,瀟瀟洒洒地做個閒適人;所謂自覺,祇知一味照顧念頭(其實多數混混沌沌)。如此的自了自覺,太誤導自己了!自了的正義:監管、降伏而遠離自我,不為自我奴役,這是學佛者最吃緊的一著。自覺,是將佛法洞照自家身心——「五蘊」。超越(不顧戀)身心而又雄毅巧善地發達身心(久後圓成佛道)。泛常者的自了——只顧自己,盡想自己活得恬靜而長久,對眾生苦痛漠不關心;在這種意念中,盡管也想追求自覺,對佛法的深妙義理,卻是永難體解的。學佛法不從一般自了自覺中徹底翻轉過來,不是消極沈淪,便是導向險黑。因此,必須從正確的自了自覺中,擺脫一般自了自覺的乖謬,做人的頭面與學佛的精神,才會一起光淨而振發起來。

三、現實的涅槃感

一般人在現實環境中追求名利,獲得了就覺得很有福報,對現實非常滿意,以為這就是涅槃;因為生活安定困難解除了。其實,這是極大的錯覺。印度有一種外道,叫做「現前涅槃」,吃飽了拍拍肚子說:這就是涅槃。同樣地,一般人(自以為)家庭圓滿了,也就覺得這便是究竟安樂。眼光短淺的人,對佛法的因緣果報,理解得不夠明切,順境中總是酷戀現實,妄圖久遠自在享用,學佛法的人如果也這樣想,那就太愚痴了。凡是對佛法有認識的人,對富足而順遂的環境,都能時時提高警覺,不把它視為安身立命之處,振勉得不敢放逸。把定著不放逸的心念修學,才不會被人欲物欲困陷著——不把它視為現實涅槃。

學佛法,要想做得夠精神、夠意義,成為名實相副的現代學佛者,就得掙脫上面的三種現象。

體踐現代學佛者必須具有的基本條件:

一、精神的帶頭者

大乘行者令人最注目的鮮明印象:堅毅、切實而坦朗的精神與氣度。開廓的氣度配合著挺拔的精神,存心與作事,則了無卑劣與曲私的氣息。菩薩入世行化的動力與涵量:牢強的意志韌而不屈,溫良的性情和而不暴,情感正大而情操高潔。因此,煩亂的情緒與偏激的情見就被攝斂著。行化的方便:正大的情感與高潔的情操,真精神全以此為策發,作開拓,做展佈的。這樣,深入人際而廣結法緣,不忘形不失足,便具有帶頭精神了。這種精神,成為人們心目中的鮮明印象,站在人面前笑容可掬,處在人中間說法能暢,人際間才感覺到少不了我們這般的人。於此,我們必須深深地自省、自愧:眾生之墮落苦惱,多半由我們不能推廣佛化,以身作則,時時以此自責,戰戰兢兢地操練身心,披瀝肝膽,從精進中覺己覺道,為法為人,精神的帶頭氣勢才豐沛得莫可摧奪。

有了精神帶頭的必然的責任感,我們還得要有當然的義務感。學佛法的人活在人群當中,義務感非常重要。道德心腸的引發者——義務感;義務感真切了,一見到苦難境象,道義的精神和勇氣便一肩承擔,把解救苦難當作自家使命。現代社會倡導的義工風氣非常好,我們更應該推廣此種風氣,發心到許多苦難地方,從懇摯體貼中為受難者服務。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義務感普遍風行了,其道德精神才會充實而高揚。道德精神的發端——盡自己的力量投入;惟有盡自己的力量投入,我們才能對許多苦難者感同身受;當然而必然的義務感,才能從我們身心上時時體現而慰助苦難者。

發揮現實的道德,非實踐當然的義務感不可;從生命的無盡發達與提撕說,更應具有永恆的「獻替」感。依佛法說,生命猶如洪流——滔滔無盡,其內在充滿無限業力,無限業力等於無限活力,如能以優良而純正的教育,轉染污業力為清淨活力,生命的潛能——無始來的善因就會顯發出來;無始的善因一顯發,再加以現緣的提導、植培與振勉,自重、自助、自覺的觀行一直支持著;文化上的價值觀點正確了,佛法中的智慧觀照洞朗了,生命的意義和力勢,看得深遠,把得準牢,對流行中的文化與佛法的正負面,就有莫可遏抑的獻替感了。活得有了、也盡得獻替感,生命上表露的,生活上享用的,則自自然然底樸素、新淨而不逸墮。

學佛法者應具有的美德:倡踐節儉,避免浪費。一般人都想追求美國式的生活,渴望物質生活的品質盡量提高,但是,美國人卻被高水準的物質生活觀困住了,因為,老是講求物質享受,一逢到經濟蕭條時,就感到受不了,耐不住,這業已成為美國人及西方先進國家普遍的苦惱根源。這不就成為物質及經濟之奴了嘛?!我們學佛的,切莫步入此種苦惱後塵;應該保持發揚中國人的節儉美德。老實說,適度的節制物質享用,可以減少許多不當的消費,增加身心的偌大能耐。以肉食為例說吧,現在大家都在提倡素食,請注意:凡是耐力強韌,對人類最有貢獻的動物,如大象、駱駝、牛、馬等,都是食草料;尤其是駱駝能在酷熱的沙漠中馱載重物,耐得著幾天都不喝水。相反地,肉食的獅子、老虎等等,只能在動物園中供人賞玩而已。因此,我們學佛法的,談節儉、衛生與耐力,最好先從調節口腹開始(在家初學佛者應持不殺戒,不必拗執一定素食)。口腹之欲淡微了,物欲之累就逐漸遠離,因而人欲的染著也就跟著降低下來。人類的意念與精神,就因此澄清而健定起來的。能活在澄清而健定中的人,舊的種種嚴重積習,則困不住,牽不去,不再向黑暗的小圈套混來胡去,正正大大地直向大開通處——無我無欲——邁進。現代修學佛法的人,能如此的著眼著力,念頭與緣頭上的一切,才看得清,做得明。

將內在之念與外在之緣,看得清,做得明,對所處的時代才有正確的觀察力。從人類知識層面的價值說,不但要理解時代趨勢,還得認清時代趨勢的利弊何在。現今時代的趨勢:利的方面——民主之風吹醒了許多獨裁者,許多民族也傾力追求民主,大致說,這是好的。弊的方面——在現代人知識與學說的領域裡,主張與發明的,多半重視現實享受,現生安樂,對生命現實的體認與久遠的植培、開創,卻很少顧及或察慮到。這樣的發展、演變下去,勢將成為唯物的「順世」觀的世界。我們學佛法的,面對如此的發展、演變,要想導轉此一趨勢,並非一味提倡唯心就行,必須發揮正常而清淨的理性,運持深妙而究竟的理智;於此二者自守不污,自覺不昧,從不污不昧中力振力提,始足以警絕逸墮,破順世之見而轉為覺世之行。

二、智慧的決策者

佛法智慧的特性:深確而周遍地透視身心及事物。生命的當體——身心,經過智慧的深遍透視,怎也尋覓、察照不到自我,身心則能獲得自在。《心經》上說:「照見五蘊皆空」,簡括說:五蘊就是身心,常人都把身心看得千真萬實的情見,在智慧的察透下,了知緣生之命,乃由假合而有,妄執真實的情見便被降伏了。情見上的意象被智光照破了,對於所見、所聞、所接觸到的種種境相或事物,也就自然的遠離執著。因此,許多惱擾纏絞就解除了。最有力量與光熱的生命:內不為我困,外不受境惑,徹觀世法而徹達佛法,以法治我、覺法為人的精嚴與精誠,就這麼熱絡而懇到不已的。

徹達的意志的建立與練成,全憑前進、上進不退的一片直心;心,直得危不憂,苦不悔,邪曲不入,偏激不動,智觀智行便能穩平端正,不再墮陷於一邊。發心化度一切眾生,觀行穩正了,則能以平等眼光看待眾生,一般罪大惡極的,許多人都會討厭。智慧觀行成熟了的,就不會這樣。因為智慧觀照的——不離因緣,如能以智慧善巧地改變惡劣因緣,受到良好因緣的感格,善根發現,愧心加強了,馬上就會變成好人。所以,只須慧觀平正,耐心深厚,大罪惡者都可能轉為大善良者。

從平正的智觀中導啟人性,或討究問題,對人性對事理,體念得極關注,探索得極透闢,德行與理智才會真誠公明。觀念從公明的理智上出發,對於所探討的問題,突破狹隘主觀,透入核心洞察,獲得的結論才會精確。佛法中智慧的作用:站在論題核心上,去觀察某一或某些論題多面的涵義。舉「欲」為例,通常多半看作貪欲或淫欲,多少帶些厭惡感。但依佛法來研究,它的作用貫通善惡兩面,經上說「一切法以欲為本」,這意味著,不管是善法惡法,它都具有引發的動力。欲——信喜好樂,意思是說,相信某種事物,就會對該事物生起特殊的好樂心;如果一個人對好事發生熱切興趣,馬上就會盡心盡力去做,而且想做得真實完美,這就是善法欲的推動力。學佛法有此善法欲的推動、提激,向上向善的心力就一天天強大起來,能抵抗而不受煩惱困擾。但是,把它用錯了,對罪惡也信喜好樂,就會招致大苦惱。所以,學佛法如能以智力引發而運用善法欲,一切邪惡就會受到控制或消滅,我們既知道欲含有善惡二義,就不會以偏狹的主觀去看它(貪欲與淫欲),就能發揮而擴充它的正面(善法欲)。以此類推而體究一切問題,智慧從多角度觀察、揭示,才會從平正中處理論題,或解決問題。

智慧勘破了自我主見,意識的新知見則能體會、觸悟到更深的妙境——出世勝義,生命與生死的光明,從此永不離卻日常生活。活在智慧中的生命,不管白天或夜晚,其意念都是坦坦朗朗,沒有常人般的倒亂混沌了。(惑)業(之)命就這樣轉為慧命的。慧命內在的澄清,就同深山中的澄泉一樣,不受塵滓污染。智慧,從破暗邊說——光明,從清涼邊說——法水;光明與法水交相照蘊與灌潤,善根種子則日見發育、繁茂而茁壯,煩惱種則受到控制、破壞,身心的障礙減少了,就這樣活得正常而真切。

修學佛法從智觀中認識了一切,則能超出俗常的錯見幻覺,知與行就不受俗常影響、牽累。有漏的世俗意識,總離不了執取,總是把自我執捉得牢牢紮紮,透過智慧的諦觀,便能猛然警覺到——「自我」的問題太嚴重了!中國古哲們造字的智慧啟示相當大,「我」,一邊是手,一邊是戈,意味著人最會執戈自衛,當然也會以戈殺人及動物了(手頭無《說文解字》,姑作此釋)。我,這麼兇猛,難怪孔夫子要那麼叮嚀「毋我」啊!歷史上算數不盡的血淋淋的慘象,都是這個「我」作祟、作害。佛法的特質之一——智觀勘破這個「我」;必須徹底斷除這個「我」,人類才能獲得究竟解放;究竟解放了自我的,才真能與眾生相處得和樂、敬護而安平。

學佛法,首須肯決的:一切都憑智慧作決策者。智慧的決策把準著,遵行得的切貫徹,對俗常牢不可破的自有、自成、自佔、自享的極端邪見,才敢於絕情地徹底推翻摧破。凡能探得出大頭面邁得開大腳步的,起初,莫不以智慧作決策,做導領的;我們也這麼以智慧作決策者吧!

三、慈悲的充力者

認真執行智慧的決策者,其言行莫不真實不虛,必然與慈悲相應。慈,從誠懇關注中讓人獲得快樂、安樂。慈柔的涵練性足了,就會心平量大,瞋慢心就會降低、減輕。性情剛強的眾生,慢心都相當高;慢心貢高了,就像高山頂上積不著水一樣,草木都生長不起來;同樣的,心性失去了慈柔的人,也就不能從智(觀)忍(化)之水中培育而增長善根。人類善根的培育增長,最急須的莫過於慈,慈柔的心術、心量流露得自然的——面目鮮明而手頭寬大;行菩薩道,談發心、廓心、表心、驗心,這樣的鮮明與寬大,才會空化自我,活化他人。真能活化他人、空化自我的,其志必壯,其行必堅,構成壯與堅的基因——大悲。與大悲相對的是大苦,面對大苦不驚不怯,而能受能耐,必拯必度,所憑藉的就是這絕不動搖、折扣的壯與堅。為壯與堅鼓氣充力的——大悲,悲願從念頭大呼得響震耳根,激振意根,泛常者頂不住的困難、吃不消的辛勞,自家就能挺聳脊樑擔下來。

道德的很源是大慈悲,大慈悲的發端是敬重而愛護一切眾生。(一般)眾生的根性與習性,大都雜染混濁,甚至惡劣得兇暴殘害,難以理喻。悲心熏發而擴充得深廣的(大心凡夫)度化之心,總是與時俱增;就像慈母見愛兒病重了,越發辛勤照拂,體貼備至,了無厭倦之念,只要換回愛兒的健康就滿心喜慰。諸佛菩薩護念導勸拔濟大罪惡眾生的悲心,比慈母救愛兒的心更甚於千萬億倍,因為「無緣」的大悲弘願徹入骨髓。

智觀與悲行合一的菩薩道,因緣上的如幻觀成熟了,因果中的利俗行真切了;如幻觀了卻自我之戀,利俗行體念眾生之苦;眾生之苦的血淚印象直湧心頭,直現眼前,寢饋難安中必盡所能、所有以濟扶之,悲行從所能、所有中盡得愈盡而愈喜,愈喜而愈盡;如此的盡與喜、喜與盡交錯交增,則能超越俗常之情。能不為俗常之情所困所奪者,自家之有與自家之能,則無時無念不與因緣的如幻觀、因果的利俗行相呼相應,熱誠而勤懇得不誑不匱,對一切眾生的奉獻心,便立刻說到做到了。

發慈悲心早已成為學佛法者的慣用語。其實,學佛法不光是發心,也要發臉發舌;因為臉與舌,都是慈悲的表現或吐露者。佛法學得深入而周遍於身心的,三業必然與慈悲相關,慈悲也就貫注於三業中。世間唯一的淨光與大熱——智與悲,智觀能與真我相應,悲行不為情邪所動,臉的表態與舌的演義,就會流露出慈悲之德力了。智的特能——淨化心相,悲的特性——善化形(臉、舌)相,生命的內在——心相,身體的外在——形相,人生之可貴與可喜,即在於智能淨化內心,悲能善化外形,內心淨而外形善了,起心動念與接人待物,就會清醒而厚渾得捨己為人,給人看的、聽的、驗的,大體上就不乖背菩薩行誼了。

修學大慈悲的意趣——永恆度化,不論現在或久遠的未來,苦樂利衰中都與悲心觸應得真切落實;落實得沒一念厭人之心,大福德、深善根與淨智慧,全都憑此不厭之心而植培、而深固、而光湛的。慈悲行遠離了厭恨心,心量寬容得不「量人」,對所有的人(尤其大惡人)就看得順眼了。具有這樣的心量與眼光,盡管遭到許多折騰、惱困或擊刺,意志則耐受、涵化得絕不介意。悲德的內涵性深廣得沒底止,悲行的外攝性通應得沒種別,把眾生的怒惱看作慈悲的增上緣,佛法的力用就變成自家受用。法門中成大器的,都先從這樣的受用中開擴器識的。

菩薩植培而體踐慈悲的動力之一——始作因緣,從大多數眾生的宿因觀察,善根與慧性深厚的到底太少(約出世善根說),甚至壓根兒沒有。菩薩特殊而久遠的行德,對這些大多數的眾生,總是特意地關注著,總是悉心安排,引起而施展化度因緣。不離亦不著因緣的菩薩行者,從不離因緣中善巧導化,導化的方便(法)正確而淨廣,因而也就「因緣多故,果報亦多」;從不著因緣中深積大捨,一切都迴向無量眾生,無上菩提因此也就毫無貪圖,坦坦率率地敞開心門做人而為人。

我們學菩薩行的,從自覺邊說,智慧破我離執;從覺他邊說,慈悲為人獻身。菩薩道的內涵雖深廣無邊,但簡括地說,不外乎破離為獻;破離得了無所著,必然絕無所畏;這樣的深(階)位大(威)德,我們一時極難悟達;不過,我們既發了菩提心,就得時時提激,不讓我起執,能觀空無畏,無著的意念提高無畏精神,無畏得苦不屈樂更礪,苦樂中充滿著命光氣勢,則能為許多苦難者充熱充力。我們必須向苦難者充熱充力,許多人的前途才會充滿光明,獲致幸福安樂。學佛者最急須的表現——積極與真實一貫,說的就是做的,兌現得不遺餘力,能這樣,佛法才受到人們重視。我們能替許多人把力充滿了,人們的生命之輪才能駛進得夠力夠穩,不入歧途而直趨正道。人間最溫煦的暖流——慈悲光(的)熱(潮);我們不斷地散發而擴充此種光熱,讓許多人觸照得神暢意寧,才會在佛法安住得惑不動、釣不去哩!

四、致己的擴德者

以上所說的,真正的做到,才能表現真實力量,負起應負的責任與義務,德行才擴展得開去。依佛法說:要有真實的(智慧)力量,才有真實的(慈悲)德行,這是必然性的因果關聯。所以,學佛法一定要具有真實力量,才能發揮真實的德行。

談到擴展德行,可分為內外兩方面說:一、無私的內在發達,智慧蕩絕種種情私。二、無盡的外在發揮,慈悲倡興無邊福善。從智觀中體達因緣,從悲行上建立(度生成佛的)因果;若因緣若因果,一切都會歸而又出發於「空義」。

佛陀立教的宗趣是性空緣起;空賅涵世出世間一切,從事相到理性,可約四個層面說:一、物理之空,我們眼前所見所觸的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是實有的,實際上並非如此,以現前的桌椅為例,表面似乎是有,其實,就物質(化合)的無間變異說——無常破壞,任何物質都不可能不變異的。現代的物理學大體確認——物質沒有最後的微細單元,因為由物與物化合而成的一切形狀或質體,都是假(合)相的暫現暫住。依佛法說,凡是假合的必歸於空;物質既是假合的,當然也必歸於空。二、生理之空,由物質凝聚而組合成的身體,一般人總覺得是真實(甚至妄執為長生)。從現代醫學證驗上看,這乃是由於許多細胞的集合與新陳代謝,決不可能「長生久視」。從我們的眼耳……乃至內臟觀察起來,都是靠許多空隙相通而運作,始能發生吸收、消化或排泄作用;如果沒有空隙,便不能發生這些作用了;空隙的通合與運轉,正說明生理的結構是空的。三、心理之空,釋尊的根本「教授」——「觀無常」,生滅不停的心念,剎那不住,內省的察覺細微而銳敏了,即驗知到常心不可得;「識如幻」,即是常心不可得的鐵證。常心不可得,是體悟「內空」的唯一要訣。「無常是空(之)初門」的教示,即由此引發出來的。四、(大乘佛法)佛法之空,「一切法空」,是般若經的根本大義,諸位課誦時常念的《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諸位菩薩從慧觀的徹悟中,實證身心悉皆空寂,到此,行住坐臥都不離空,語默動靜也就不著有了,消融了無始以來的種種惑障。根本空義甚深難解,今以俗常事相作譬說,理解了物理、生理與心理無不是空,對佛法的甚深空義也就易於領悟了。學佛法、作佛事、修佛德,空絕了物質與身心的戀顧、繾綣,真善根淳德業才會植培得極深固,發揮得極足實。

約眾生根性說,對空義的體解,證得有淺有深。小乘聖者從空性的體證中,深切地了知世間是苦集所感,因此,對有漏的世間一味厭離。對眾生的貢獻與關注就很少了。大乘菩薩證入空性,由於善根與福智深厚,悲願強而忍行足,從空出假而投入現實。從苦惱中練磨而激提,把自身自心作為德行的永恆的實驗場地;無量無邊的功德積集,也以無畏無著的悲智盡從此種場地中施捨出去,菩薩們的抱負與器識總是如此如此。

致己的「致」,做起來極不易,因為許多人對自身太過顧慮,顧慮得與生命分解不開,大公無私的德行,簡直成為此種顧慮的駭聞了。但是從捨己為人說,不從這個「致」字剿絕顧慮,就連世間德行也不能充分發揮,更談不上與真(廣大加虛)空相應的德行。所以,佛陀說善根較(量)福德總是勸喻人深觀而曠觀虛空。

推展德行的三巨力:一、「布施」,佛法的施,其特質——德超偏限,無論任何國族、眾生,都是布施的對象,因此,經論中常說:「供養諸沙門、婆羅門等。」「復次,菩薩於一切珍寶,心不貪著,惟樂三寶……。」對無上的絕世大寶——三寶,傾心愛樂,對世間珍寶則不著意,能行「無遮」施了。二、「慈」,量能偏護——稱為慈,大乘者的慈行,特別著重解除(一切苦惱眾生)困難,盡力相助,不說一句敷衍話。三、「慧」,慧的特徵——業不污濁,從淨慧中察照得清醒決了,私心萌昧不著,整個業行都出發於真誠,生命內外就改觀了。從這樣的改觀中做人及待人,品質與德量就會善良廣大,布施行則能與大慈淨慧相近相應,不墮於偏愛偏見中。

現時有些人知見不正而福報卻相當大,佛法稱之為「邪見大福德人」,這等人前世都行過一分世俗(財)布施,也有一些世間悲心,只因為缺乏淨慧的導警,縱情享用短暫福報,看吧!現報快得很啊!學佛法,看穿了,不屑於這些,將施、慈、慧三者整貫起來:施能盡其所有所能,而不悋不悔;悲能與樂不偏不遺,而必敬必(期其得)大(解脫樂);慧能觸境常悟常明,而制矜制狂;如此的施財施法,進而發為捨身捨心的弘誓大願,深深地對諸佛菩薩那樣驚人的智慧與動人的慈悲,感到非學不可,非行不安,我們始能居樂不逸而愈礪,處危能(代眾生)頂(苦)而不憂,做個不說空話的致力擴德者。

智力致得貫徹動靜,六根對境生識所引起的種種分別活動,則能憑理智的簡擇,將理性導提得更人性化,從高層的人性中更能激提、勘驗而振現菩薩性;菩薩性——盡其所能所有以為人待人;菩薩的可貴可讚,即在於從如此的待為中,做得極充分而極徹底;如此的充分與徹底的待為,全從深觀空寂與無(所)得而導發。所以,必須空之觀行習熟了,用慣了,做決了,「致」的意勢與德能,才會銳勇而足實得不怠不已。凡是從正面(畢竟清淨中)鍥得入佛法,反面(粗重穢濁中)透得出世法的,一發心總是這麼致得畢決,毫不折匱!

修學佛法,從一般根性說:一、不了不出,這等人只知求有漏福報,對佛法本質理解得太少,不能以智慧解決(生死)問題,從佛法的外護說,也須要他們的人力、財力護持。二、急了急出,這類根性深觀世間無常、苦、空、無我,怖畏生死流轉,盡快地求證涅槃,超脫生死,二乘聖者的觀行與目標大抵如此。三、能了不出,另一種特殊根機——唯識家說的「菩薩種性」,則指此類根機。深學智慧而廣破煩惱,遍行慈悲而積極利生,從智慧的深觀中消融罣礙,透脫無我而掀起大悲,發為菩薩的超特精神。所以,從智悟邊說,盡可疾斷煩惱了生死,但為悲心所激所動,寧願度脫苦惱眾生,不忍疾證解脫,為世為人的菩薩道之風範與精神,可敬可傚者在此。

學菩薩者必闡必踐的三要著:施、慈、慧。施,成為身心上必行之事、之責,性格則爽朗得毫不慳惜,見義勇為與見苦必拯的行動,莫不表現得迅快、勤勵、熱烈而淳誠。透過了生命而無畏無求的淨施、學習、練磨而承擔得歡喜好樂,澹寂畢真,即事驗德而不誑不懼的神態,即境契空而能離(名)能行(道)的本願,一切時處慈(悲)行便兌現得足實,(智)慧觀便徹達得真淨;如此的兌現與徹達,成為整貫而永恆的解與行,必致之德的天職感,就成為生命中自然的呼聲與策力;菩薩行者經常地活動、活躍在這種聲力中。學菩薩行,耳根與意根時常聽到或觸到這種聲與力的策呼,眼前看的與心頭想的,才會掀起而湧現為世為人的本願,盡讓人間世接觸而體念著菩薩精神之所在。

菩薩生命的表徵:力與德的化融、通貫與發達。智力伏惑而破我,悲德忍(苦)惱而度人,意象與形象上的對治與表現,菩薩與聲聞截然不同處,在此。因此,菩薩的意願與目光,時時遍察而環顧時代——世界,瞭解其情勢而溝通其聲氣,從不與時代脫節、絕情。構成(有漏)有情世間的主因——「三雜染」(惑業苦),菩薩所緣的——「緣苦眾生」,拯苦,就得先耐苦,從有義苦行中深觀法空,亟運大悲,了知「苦行難行」、「無實」、「無受」者,「將此身心奉塵剎」的義誓與德願,便能念念體現,處處兌現;事實上有了活生生的兌現,有情才能從現實中感激、感荷得透骨徹髓與三寶渾融為一,成為三寶綿綿延延的活力之源。

上面所說的:精神的帶頭者,智慧的決策者,慈悲的充力者,致己的擴德者,我覺得現代修學佛法的人,必須也亟需從這四者立志振神,才能體現而兌現菩薩道的氣象與器量。

一九九二年九日十二日講於加拿大溫哥華世界佛教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