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音停刊了幾個月,在海內外讀者的殷切勸勉下,又復刊了。讀慣了海潮音的人,總覺得就這樣停下來太可惜;尤其負責海潮音的人,更感到甚深的不忍與愧負:有了這雙重因緣的催迫,自然非復刊不可了。

佛教刊物要值得訂,要值得讀,更要值得藏,殊非易事。辦佛教刊物值不得訂,值不得讀,值不得藏,其內容一定太貧薄。設使不知貧薄而自以為充實,或者雖知貧薄而不力求充實,這,除了徒增人們的輕厭之感,有何績效可言?我們辦佛教刊物,不從這裡深深顧慮,勤勤愧奮,佛法的面目與心髓,怎能喚起人們的認識與敬慕?提倡佛教文化事業,最重要的是專誠、熱誠、血誠;具此三誠者,始能苦用思想,精練文字,特重刊格。如能堅持不渝,我們的刊物纔值得人們多訂、多讀、多藏。

一個刊物的生力─思想,有了這股生力鼓動著,其內容就夠飽綻了。刊物最急需的補給─思想,這,源源供應,其生命纔會悠久。一個像樣的刊物,思想的補給者特別多,許多腦力受著思想的鞭辟而轉動,從苦迫苦擠中爆出了智慧火花,莊嚴了自己也照導了他人。思想的特殊作用─震醒,思想的鼓激力愈強,震醒的有情愈多。具有正確思想的鼓激力的人,到處都於勤苦中淬礪思想,淬礪得愈苦而思想愈嚴正,從嚴正中深有所見,一道出來立刻就會喚醒許多人。人中最可貴的人,莫過於用思想震醒而喚醒人的人,一個國族或者一個宗教中,著實有幾個這樣的人,便能於醒活中昂奮到底。人類的真實覺悟,都是先從思想震醒的,能用思想震醒人的人,不是已經覺悟就是正在力求覺悟的人,他們都是人中之雄。崇重而追踪這些人中之雄,我們纔會鼓起思想上的震醒之力。

人類的唯一特徵─能用思想,生命的內活力全由思想而來,人們的內活力循著正思正想而活動,表現於外的就大都是正言正行了。內活力充實的生命,思想決不會枯燥的,人從不枯燥的思路上下足拔足,意興便會鬱勃橫溢。思想是生命的操縱者,要操得住自家生命,先要操得住自家的思想。人,一放鬆了思想的訓練,汰剔,意識上的進境便立刻停滯,一切舉止、表情,不自覺地陷入庸陋。人要具有最強烈的厭惡庸陋的決心,纔會掀起最積極的運用思想的決志,思想積極而嚴正了,正見的提警力便不離自家一步了。要到達這種境地,務要牢持內在的「堅忍活動」。

世間上最毒的是邪曲思想,歷來被這毒害的太多了!思想之毒惟有以思想剋除之。人類之苦皆由惡業所惑,惡業的構畫者推動者,即是邪思邪想。欲將惡業轉為善業,首須提倡正思正想,影響人類最深的是思想,因之,以思想救拔人纔是根本的救拔。我們思想上多發揮一分正力,人們身心上就少受一分劇苦。思想鼓得起來,悲心智心纔湧得上來;以悲智將思想用熱了、用熟了,纔會有力,纔能拔苦。

空與有,是佛法的核心思想。離戲論,息妄見,則能證空。立假名,說幻相,則能明有。悟空而不著有,知有而不背空,思想則能光淨而富實。研究聖教,不具有以「真空」破「自有」的正見,思想決不會圓徹的。不從性空緣(起幻)有上而學而行,也沒法應導有情直趣正確的思想之途。所以,講思想,一定要著重悟性空,闡緣有,纔能使自他知見正起來。離開這個根本觀念談思想、談學問,與佛法毫不相應。

一切力中吸力最大的是思想,思惡上有東西纔吸得住人,人們的眼睛對三寶纔睜得久,睜得亮,學佛纔感到有意義。刊物最重要的培育者─正思正想─,竭力運用正思正想,刊物的生命纔活得夠力。我們要抱著一顆絕不忍讓海刊夭折的心,纔想竭力用思想培育它。

上古人類的知識,思想發達到相當程度,就感到需要文字了;文字一制出來,知識與思想就更發達了。文字是思想的酵母,只要這種酵母效力強,釀創出來的思想一定高明。能用文字是人類的特徵之一,人,就靠用文字,思想克服了野蠻生活,創造出適宜於人的生活來。一些還停滯在原始風習中的民族,大都是沒有文字的。指示而辨明一切的是文字,人必須辨明了一切,善惡邪正,真偽染淨的義界纔劃得清。如果沒有文字詳為說明,這些就一團混沌了。人們的迷悟昇墮與此息息相關。足見文字作用可真大了。儒家特重「以文會友」,佛家尤尚「文字莊嚴」,根本都未小視文字。約某一意義說,不識或不用文字也不要緊,不過,一味的輕視文字─聖教,專憑妄想而擬配主觀上所見的一切,這必然會墮入「無聞暗證」的險坑!當心這種人的知見啊!

這個世界的一切文化、文明,都是建基於文字的。有了文字的詮表,發揮、紀載,各個時代的文化特質,文明異點,一一纔得流傳下來。所以,承前啟後非藉文字不可。人類需要文字就同需要空氣一樣重要,沒有空氣人活不了,沒有文字人就無所依據。釋尊一示寂了,大弟子們立即結集經律,動機就在以文字而持法。中國後期禪宗語錄特別多,其用意也是依文表法。這樣做,全是為了佛法要有依據。假設這個世界拋棄文字,那就一定會回復到「草昧」時代了。活在正確知識與圓淨智慧中的人,起初都是由文字的逗引與啟示。知道尊敬文字,發心運用文字,則能從尋繹義味中體解文化而表現文明。

佛教的宣傳離不了文字,善用淺深俱宜的文字,纔會引起群眾信仰。用文字表達真理妙義,讓人們藉文字認識真理妙義,從勝解中起淨信心,擁護佛教的就多了。由於人們對文字的興味太深了,酷愛文字已成習性,沒有它或者不用它,就幾乎無法宣傳。特別是教育普及智識提高的現代,空泛而平板的文字,簡直爭取不到讀者。基於這兩個現實問題看,佛教不但不能不用文字,而且必須好的文字纔能起影響,起作用。佛教最昌明的時代,其文風總非常盛,這是佛教史上的事實,太值得健羨了。面對著這,我們必須深自憤愧,從動亂中來,靜裏昏去中衝出來,纔有像樣的文風哩!

不離文字,不著文字,是學佛者應有的態度。正見多聞,深信勝解,是學佛者應有的精神。從正見深信中發出來的文字,是直透眼底直入心坎的,當下所獲得的傾心力,是再也遮不住攔不了的。筆下寫得出鼓舞性,策勵性,啟導性,掖進性的文字來,歌頌而稱揚三寶的聲浪就會高漲而廻盪不已了。我們發心多寫這樣的文字,佛教的生機生力則能怒發而暢滋,文字狂習亦可喝破了。

一個好的刊物最易於引起讀者的戀慕,文字水準足夠了纔值得讀者戀慕呢。如果刊物的內容值不得讀者戀慕,那它就會被人看作一堆廢紙了!好的刊物讓人讀了總得到一種良好印象,這種印象在腦識中一占了地位,說的做的就一切改觀了。這就收到(對)治人化人的功效。抱著這種觀念運用文字,莊重的「立言」精神纔見得出;筆纔收得緊,下得實。佛教中的許多力量就是這樣吸得來的。

有了用思想的,寫文字的,還要有個見得人的刊格,這個刊物纔算有真生命。刊格是作者與編者的人格的襯托與映射,想要刊格不低落,惟有用人格做支持者。真讀刊物的人是讀刊格,刊格的背景是人格,讀刊格也就等於讀人格。人格要經得住讀,這個刊物的真實影響纔會深遠。

海潮音最急需的是思想,是文字,是刊格,我們應該發願供給這樣的急需,萬不可忘了這急需而視為無需呀!

民國五十五年五月四日於驚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