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佛後半生的弟子中,能儘量承受而弘傳其聖教的,實應以阿難陀為代表。聖教——法(律)——乃是佛法的無上慧藏,功德藏,佛法的精湛、廣嚴、超絕,全憑詮表與體入聖教而見出。

釋尊所吐露出的聖教,雖說極其圓正,但在僅標大綱而蘊藉無盡的略說中,中下根頗難了解,受益者不一定多。因此,就必須有人替他複述或細加演釋,其意義始能透顯無遺,負這種職責的是阿難陀。有了他這樣做,聖教上的許多疑難固然解決了,後人也能獲得憑藉而釀發出更多的新義與深義來。他確是聖教義理上的承前啟後的唯一忠臣、功臣。這樣的一位大德,我們應該對他作一番較為具體的讚述,本文即秉此意願而著筆。

一、敬上愛下的德性

阿難陀,中印度迦毘羅衛國人,出於剎帝利族。剎帝利,在當時東方印度的政治上已取得了領導權,其觀念底裏多少含點民主意識,對高唱「層層奉事」的婆羅門深表不滿。從釋尊的意境上,對剎帝利的描述與期求看,是公正者,是仁慈者,是威重者,是智慧者:這種完美的治世者真夠理想。當時的印度人,對這樣的理想者渴望極了,連婆羅門亦不例外(婆羅門書中所讚歎的轉輪聖王,就是這樣的人)。其實,釋尊出家前所表現的一切就是這樣,當時迦毘羅衛的剎帝利,在這現實而深刻的啟導中,受的影響夠真切的。不久,釋尊雖出了家,其遺俗流風方興未艾,阿難所受到的影響必然更深。因此,就陶練成他那端嚴、寬和、沈毅、嗜學的精神。

他出家的時候,釋尊大致已快近老年。他與釋尊的關係,就俗眷說,是從兄弟;就法眷說,是師與資,真是夠親的了。大智度論說他是斛飯王的次子,調達的弟弟;一切有部說他是甘露(飯)王的兒子,二說未知孰是。據說釋尊回到本國時,甘露王生怕他跟釋尊出家,隨即將他送往毘舍離藏起來,這可見甘露王反對他出家。由於他的善根內薰,很快便捨俗而出了家。

四分律說阿難陀是從毘羅荼得度的,十誦律說長老十力迦葉是阿難的和尚,據此,就知道他並未親從釋尊剃度。這也許是釋尊避免廣攝親屬的譏嫌。就他的家世、性格說,僧團一定會重視的。就他的善根、智慧說,釋尊必然更為賞愛。漸漸進入晚年的釋尊,也要人照顧的,尤其傳法的心情更切,這就必須遴選一個好侍者了。過去,釋尊曾經有過侍者過,或許因為不能傳他的法,所以還得另外物色。本來,許多大阿羅漢都請求釋尊讓他們侍奉,但都被他婉謝了,結果,是由目犍連敦請阿難充當,這才接受了。不過,他是有條件的:「我願不著佛新故衣,願不食別請佛食,願不非時見佛」。前二願是表明他自己非為貪求衣食而侍佛;後一願是表明不讓自己和四眾多打擾佛,這種善知避嫌而善於體護的做法,確實合到當侍者的標準。

長阿含經說阿難當了二十五年侍者,從未起過「貢高心」,調慢真夠功夫。就因為他這樣謙克,故終其身僅有一次被釋尊輕輕斥了一下,那還是為了幫助三彌提比丘說話。他最大的德行:對釋尊抱看著一顆絕大的體敬心,對大家抱著一顆平等的愛敬心,所以上上下下總很喜歡他。僧團中有了這樣一個體上而愛下的人物,就會減少許多困閡而一氣而通。這樣,上上下下就都需要而離不了他了。出家做到這般田地,德行才算淳備。

「…比丘當知!阿難今日亦有四未曾有法,云何為四?正使阿難比丘默然至大眾中,其有見者,莫不喜悅;正使阿難比丘有所說者,其聞語者皆共歡喜;假使默然,亦復如是。正使阿難比丘至四部眾中,剎帝利、婆羅門眾中,入國王、居士眾中,皆悉歡悅,興恭敬心,視無厭足。正使阿難比丘有所說者,其聞法教,受無厭足;是謂比丘有此四未曾有之法」《增壹阿含經》卷第三十六。

這是釋尊入滅前,對弟子們綜述當時的僧俗對阿難的具體實況。聲聞僧中像他這樣具有天然的、廣大的誠感力的,實在不多。大涅槃經說他「具足八種不可思議」,「具足八法」,對他的功德又更加提高了。

有部說他幼年時代,就跟富樓那聞過深法,出家之念可能即萌於此時。重「空」是他的根本知見,如法的安住而運用「空行」,則能善學而善入佛法。諸法的實相是空,了知諸法實相的是空慧,從空慧中不著而亦不捨諸法,精神與氣度始能健能大。釋尊本身也是「多行空」——畢竟空,他勸勉阿難「善知、善受、善持」空教,當然也想使他悟入畢竟空。身心於空行中步步深入的阿難,便能時時照見而崇慕釋尊身心的絕極清淨,所以便數數掀起見佛與聞法無厭的大心、勝心。這樣,他的心便永遠懸在釋尊身上,便同如鹿隨母而不忍遠離釋尊了!

二、多聞是阿難的特色

「多聞」是阿難的特色,「法藏」便由他的多聞而傳世。就學法的基本說,首重多聞。從釋尊出家而開悟的,皆由聞法而入,決沒有不聞法而開悟的。就學法的次第說,由聞慧(善解名相),而起思慧(徹觀義理),由思慧而起修慧(止觀相應),由修慧而證入無漏慧。看來,聞慧雖屬有漏,而世間深慧、出世妙慧的生起、獲得,卻無不以此而為基因。是故,多聞為學法、知法、悟法之本,阿難確實把握到這個本的。

聞慧是藉生得慧的學習而引起的,生得慧大致人人皆有,不過,能抓緊高度生得慧而以之學法的很少,所以得聞慧的就不多。要得聞慧,就必須注重生得慧的傾向發展,不讓它陷溺在世間的才藻、學藝中,而息心淨志底多多體踐聖教,方能獲得。多聞則耳根便會靈豁,耳根靈豁則意根也會明豁,這樣,法欲法力便會強大,便會廣學無量法門而不退。

阿難因多聞而獲得許多特長:「我聲聞中第一比丘,知時明物,所至無疑,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堪任奉上,所謂阿難比丘是」《增壹阿含經》卷第三。

他具有這麼多的特長,簡直是個絕頂天才!中阿含亦稱阿難「廣學多聞…積聚博聞」。「學」,主要是指戒等三學;「廣學」,是均等的修學三學。「聞」,主要指的耳根(也包括眼根),「多聞」,是常隨釋尊及諸聖凡聞。三學必須有人學,才會被了解、被重視,愛多聞者才能了解而重視三學。學由聞來,要有學則必須多聞,多聞則能提高廣學的興趣,而解除廣學的種種障礙。對三學學久了,學深了,對佛法的一切就會貫通無遺。「阿羅漢所應知者,阿難便知之,過去諸佛世尊所應學的,阿難皆明了知」《增壹阿含經》卷第四十九。阿難起初證的祇是初果,但他的慧解程度,卻與「阿羅漢」相齊;甚至「過去諸佛世尊所應學」的,他也能「了知」。這,足見有漏的聞思,祇須藉著初步無漏的淨化所體達的境界也非常深廣,聞思之力豈可忽諸?

佛法最為重「知」重「學」:以知而對治無知,以學而對治曲學。從知方能體入智慧,從學方能圓明事理,這是佛法特重知學之故。知學之益釋尊最清楚,所以就極其渴望弟子們重視它,「是故比丘當學博古明今,法法成就」《增壹阿含經》卷第十九。阿難深知釋尊重知重學,所以求知求學的意願便非常強烈。佛法特重知學主因有二:一治惑,一伏外。就治惑說,煩惱的存在、生起、滋蔓,大抵由於無知無學所致,要對治它,就得從學法知法中,運用固定或相通的法門才對治得掉。這,阿毘曇中講得最詳。就伏外說,許多外道總想以邪論破壞佛法,比丘們為著護教就不得不重知重學,律中說舍利弗和目犍連教比丘、沙彌習誦外書,理由是為「破外道論故」。

中阿含說釋尊聽人「問他宗」,「他宗」就是外道,他既聽人問他宗,也會破他宗的。特重攝邪歸正的釋尊,起初是不得不從破邪顯正著手的。分別功德論說:「阿難於九十六種道中等智第一」,「等智」,是普遍了知世俗之事的一種智慧,阿難的等智這麼廣博,全是從多知多學中得來。又說「阿難無量博聞,於聲聞中獨步無畏」。佛法中所說的「無畏」,是約慧與法說的,從慧解中徹了一切諸法,能立能破,才能無畏。

多聞,在古代特別重要。從紙張筆墨缺乏的情形看古代,不重多聞、記憶,簡直就無法授受佛法,於是我只有靠多聞。從多聞中將佛法融透於身心中,總比記錄在紙張上好,講說時就免得東翻西找。釋尊稱阿難為「多聞藏」,就因為他能記得住、說得出。「法樂」是由多聞引發的,經上說;「多聞分別樂」,從(正)分別中了知法味而獲得法乳的滋潤,身心就會充滿法樂。學佛法不重多聞,不重分別,對釋尊的聖觀就無緣了!

「是諸非法人,少聞便厭捨」《大寶積經》卷第九十二,這是釋尊對「少聞」者的痛斥。少聞則等於滅法,多聞則等於護法。「若不聞法,則無思修,是故聞慧猶如字本(母),一切智慧因之而生,既得多聞,則護正法」《勝天王般若經》卷第三。信法敬法,皆由「多聞」中來,「護」持「正法」,則由信法敬法中來。「修多聞已,不生驕慢」《大集經》卷第十,「驕慢」是信敬的剋星,由多聞而了知法的殊勝、圓滿,則能制驕慢而起信敬。「信從二法生:一從聞生,二從思生」《大般涅槃經》卷第三十二。講「信」,必須建立在「聞」「思」上,佛法功德透過聞才會知道,透過思才體會到。善用聞思,則能於佛法義海中廣吸菁華而長養法身。

多聞是能思能說之因,多聞始能多說,善思始能善說,有情就因多說善說而歸投佛法的。說是說的名言,聞也是聞的名言,名言是詮表法相的。學佛法必須以名言將法相的意義說清楚了,方能使人對法相善取而善捨,對法相能善取善捨,方能辨清迷悟之念,對迷悟之念辨清楚了,方能遣迷而契悟。這一過程的起初,全靠說與聞作緣起,不耐性或不用心聽聞,永遠也走不上這種過程。抱著如飢如渴救火救命的心情而聞法,而多聞,始能的的歷歷地走完這一過程。阿難便是這樣的過來人。

聞思之力特強的阿難,時常代替釋尊對大眾說法,由於他的多說善說,受他感悟的非常多,而其弟子也是「辯才利根」的多。釋尊平時最注重弟子們聞法的心得,時常當面測驗,用意是逼著他們重視聞思,學法最怕「忘」性大,「正智」決不會從忘性大的人心中生起,「正念」也談不上了。多聞而善思則能對治這個弱點。多聞是意境中雜染的控制與掃蕩者,意境中的雜染被控制而掃蕩了,內在空間便會寬曠起來,一切佛法便能安排得層層次次平平貼貼。阿難就是這樣將無量無邊的佛法傳承下來。

多聞與重法是相連的,說了阿難的多聞,還要說說他的重法。

三、阿難重法

佛法的根本是「法」與「律」;重於「悟真」的稱為法,重於「淨俗」的稱為律。法是觀念上應循的理則,律是形式上必持的軌範。觀念上的理則精察而徹悟了,慧命當下便覓得了;形式上的軌範嚴持而全淨了,生命當下便落實了。法依律住,(持)律依法(而)治(惑),此二者實相資相成而莫可偏廢。最理想的佛法是法律調和,這樣,事與理或身與心才會調和,佛法的正大作用必如此方能全彰。雖然,就最根本處言,則法勝於律,是故重慧比丘,雖重律而卻更重法,阿難即是這一類型的大德。

「法」即是經教,或名聖教量;亦可稱為「法身」,或「法藏」。它是由名、句、文所構成,而以語言詮表出來的。釋尊所說的法,阿難大致都接受下來(不一定全體),現在所流傳的佛法——尤其是根本聖教,大部份是阿難誦出來的。佛與僧的成就者——法,無法則不能成佛成僧。善學「教法」始能獲得「證法」,若是教法被毀了,便無證法可言。所以,真實的弘傳教法者,才是真護法者。釋尊一再「囑累」阿難,主因在此。

「我釋迦文佛壽命極長,所以然者,肉身雖取滅度,法身猶存」《增壹阿含經》卷第四十四。「法身」,即是指的經教。最初的法身有二種:一、五分法身;二、聖教量。前一由圓證法性而獲得,其實是佛(與阿羅漢)的「生身」的徹底淨化;後一是佛所教授的經教。此二者皆是有為之法,終難常住,然而,釋尊雖不戀著「肉身」,但卻希望「法身猶存」。他對法身是何等重視!後代的佛弟子們,從五分法身上進一步體解出普遍而永恆的「清淨法身」,這就法身是由體證「常淨法性」而獲得邊講,本極恰當,不過,更進一步將這種法身視為是由本自具足的理(法身)體中所顯現、圓成,而忽視了屬於聖教的一種法身,就未免偏差了。

真實說,佛法畢竟以聖教為本;學佛法必須以深入諸法為本。就一切法的別相說,是分明的各持自性;就一切法的通相說,是渾淪的相攝無礙。從法的別相上作相對觀,探究出它的善惡染淨的界際,因而作善止惡、去染證淨,這本來非常好。不過,一味看偏欣善淨而偏厭惡染,就會直趣涅槃而疾捨生死,深入諸法無分了。從法的相通上作相成觀,將善惡染淨的界際撒除了,能廣行善淨而亦能廣化惡染,從廣行善淨中廣除(自家)惡染之念,從廣化惡(人)染(境)中而廣植善淨之因。無盡期的從善淨中深觀而深解佛法,從惡染中深觀而深解世間,則能深入一切諸法。

三寶的命脈全繫於深入諸法的精神上,不深入諸法這個命脈固然會斷;不廣說經法這個命脈也會斷的。據四分律說:毘婆尸佛、尸棄佛、拘留孫佛、迦葉佛,因為對弟子們廣說經法,所以佛法則久住於世。毘舍婆佛、拘那含末尼佛,因為不對弟子們廣說經法,所以佛法很快便滅了。佛法能否久住於世,全視諸佛能否以法攝眾而為斷。釋尊一生辛勤說法,阿難一生辛勤聞法說法,其本心是求佛法久住於世。

阿難體究法的功夫深了,義理就很精熟,故比丘們向他請法,即能「不預作意」而「隨其義應」。這同舍利弗的那種「捷疾智」相仿。「阿難是樂法者,是正法將,攝受聖教,御聖教船,恆巡四眾,教授教誡」《大毘婆沙論》卷第二十九。「樂法」才能「教授教誡」,才能吸住「四眾」。學佛要學得長、學得好,法的「教授」第一要緊,尤其是出家,這顯得更需要。出家不善或不能說法(律),決不能攝僧成僧。出家不以「念法」為中心,光是泛地隨緣度化,結果,若僧若俗都不能真實攝受的。這樣相沿相誤下去,佛教即使不滅亡,也會全俗化的!要避免這種悲劇,最好學學阿難那樣。

佛法有種特殊觀念:信經勝於信佛。這,因為深經所詮表的是了義,就時空說不變不異;佛是藉因緣所成的,就時空說有生有滅,因此經就顯得更可貴。復次,所謂成佛,其實即是成法,經中所說的「見法即見佛」即是這個意思。從法性空的徹悟中,了達緣起緣滅的如幻如化,不著生滅、斷常等而安住「中道妙觀」中,這就叫做見佛。惟有徹悟諸怯畢竟空,對諸佛的法身始能徹見而永見。成佛,不扣緊在隨佛聞法上,尤其不扣緊在念法踐法上,決無此理!

深法不多說則不易了知,釋尊勸阿難「班宣法教」,就是叫他多說。佛法的本義是空,與空相應的無量義理,往往是因多說善說而顯現出來的。不說法就要隱沒,的確,法不說就會隱沒的。據有部說,阿難有位大弟子叫做商諾迦衣,當他入滅的當天,就有許多經論隱沒不現,這大概就因為沒人說吧!阿難最好的特徵:一面跟佛學殊勝法,一面以殊勝法而給人說,他就在愛聽愛說中,學上了一切佛法。古代印度的聲聞僧,不知法不知律的,便被斥為「啞羊僧」,受不到僧團的重視。吾人羞於作啞僧,才想學法說法。

阿難由於學識精博,也時常對「菩薩」說法,說他結集大乘大概肇因於此。從勤苦中學通而傳承佛法的阿難,最渴望比丘們學法說法。說法就要智慧,而世俗智(通聖通凡)更是需要,了達俗諦的世俗智,不但能遍知世間的一切(有為)有漏,就連出世的(無為)無漏也能髣髴觀察到。我們所面對的世俗境,不以世俗智將它一一闡述出來,就會觸事面牆而混沌一團。世間的文明、進化、繁華、莊嚴都是藉世俗智而創發的。說佛法要說得夠生動、透闢、吸引,也非世俗智莫辦。對現實的世俗境,以活暢的語言,恰巧的譬喻說起來,聽眾才會傾心入神。諸佛如來被稱為「世間解」,這顯示他們的世俗智是遍緣而遍了一切世俗境。化世一缺乏了世俗智,縱然能張得開口,也不能多說的。

緣無漏境的無漏智,是一種深空極寂的透悟,是超出言思的絕對境界,對詮表世間的一切不一定有用,因為這與有漏心境隔得太遠。以故,世俗智就顯得重要。將世俗智中的情計抽掉它,以佛法的心境學習而運用之,對說法就會有幫助。善於化世的菩薩最重視這。

「若無漏慧雖爾(釋尊說法)時舍利子勝,若世俗慧則慈氏菩薩勝。故佛一時與慈氏菩薩論世俗諦,舍利子等諸大聲聞莫能了知」《大毘婆沙論》卷第百五十一。「舍利子等」對「世俗諦」尚有隔膜,「慈氏菩薩」才有資格與「佛」討論,足見其內涵甚深甚廣。雖然,世俗諦到底是世俗性,有漏心對它多少易於體解,祇要世俗智運用得恰當靈妙。「饒益他者,多是俗智」《順正理論》卷第三十八。在「俗智」的審觀中,深知有情的「種種性、種種欲」,就能逗機說法而度化之。阿難那樣的重視學習,廣積世俗智亦是一主因。

學佛法最正確的態度:「於一切法應知不應著」。最高的知從觀而來,深觀法才能真知法,故云「法在觀處」。「觀」,是推尋、析察、抉擇的意思。與止相應的推尋、析察、抉擇固然需要,而凝靜專切的散心也需要的。佛法講觀雖不離止,但因深止而遮著觀的推進,反而成為證入無漏慧的障礙。因此,著重智慧的人對觀則更重視。阿難的記憶強,悟性高,全是得力於觀。一切深義非觀莫見,非觀莫傳,阿難重觀的主因在此。重止不一定能說法,「有說一切獨覺皆是奢摩他行,要毘缽舍那方能說法」《大毘婆沙論》卷第百八十。「獨覺」不重觀照,說法就感到吃力,所以就索興不說。

「有說過去諸佛所有弟子,愛重奢摩他非毘缽舍那,由愛重奢摩他故,恆住寂止,不樂傳授契經十二分教,故法速滅。今世尊弟子,愛重毘缽舍那非奢摩他,由重毘缽舍那故,多住觀察,皆樂傳授契經十二分教,是故正法多時乃滅」《大毘婆沙論》卷第百八十三。「多住觀察」,是「今世尊弟子」的特色,「十二分教」就是這樣傳持下來的。阿難的止少觀多最能契合此種精神。

「傳授」,是將事理分門別類的一種善巧演說,佛法透入有情心識中,這樣的演說是必須的。演說離不了悲,「說法欲」要有悲方能引起。說法就是轉法輪,學佛法只要善觀意根而善用舌根,每個人都會轉法輪的。法——空淨的理則,從深慧中體透空淨的理則,了達有情的實性是空,從空中將有情的個性看活了,從活中將有情的根性看高了,以適情適理亦悲亦慧的手眼而攝受之,有情的悟性也就活了,培養有情活悟性的惟有「法」。

根性特殊的有情,律攝不了的,法才攝得住。闡陀與跋耆比丘都是這樣。肯定有情的悟性是活的,肯定引發有情活悟性非法不可,這樣,就能因尊法而同樣地尊重有情。在尊法,學法而得法的級級昇進中,心境空明而落實得了無粘滯,塵情就無法蠢動了。學法能與法融為一體,活的悟性與活的佛法便能時時覿面,這樣活了的人,就得到家常受用。其身心便為法樂法力所遍透所加持,於是求法而為法的觀念便無比的強烈、昂揚,便忘掉了生命而直念正法。「具壽阿難陀報(醫師侍縛迦)曰:我為聽佛法故,假使割截我身碎如油麻,都不覺痛」《根本說一切都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第十三。這是「阿難陀」在手術中傾心聽法的一番話語,一種神態,這種精神是多強啊!

四、阿難尊敬律制

阿難雖然重法,對律也很尊敬,他在聲聞僧中受到推崇、擁戴,與他的持律感召有關。著重事相的履踐、淨化,是持律的基義。阿難對這非常認真,所以對律制也就非常注重。「是時阿難悲泣交集,並作是說:今日便為孤窮!如來正法去何速疾?不淨之人出何速疾?」《增壹阿含經》卷第四十四。這是因為釋尊有次正要說戒,而馬師、滿宿二比丘剛犯了戒,釋尊從此就不說戒,所引起的他的一番劇烈沈痛。他把戒看作「正法」,一丁點兒輕視戒律的心也沒有。

「爾時毘舍伽鹿母病,尊者阿難晨起著入聚落衣,往問疾言:優婆夷!所患何似?不太苦惱不?答言:所患不差,不可堪忍!願尊者為我說法,阿難答言:世尊不聽無淨人為女人說法。優婆夷言:若不得多說者,得為我說五六語不?阿難答言:我不知得不,未敢便說!優婆夷言:和南阿闍梨!阿難言:病患速除,言已便去」《摩訶僧祇律》卷第十三。他這麼拘謹底堅持律制,真是「小心翼翼」了。

大眾律特別重視阿難、羅睺羅,這證明他倆非常重律。據四分律說:佛滅百年後,揭發跋耆比丘「十事(現在看不一定)非法」的耶舍陀,是阿難的弟子;支持耶舍陀的四上座,也是阿難的弟子。就五分律佛滅百年後的七百結集看,許多持律的大阿羅漢也都是他的弟子。從年代的距離上看,說這些持律的上座,阿羅漢都是他的及門弟子,也許不盡可靠。不過,這些說法倒顯示了阿難的持律是真的;加之,他在佛滅後聲望,人緣都是第一,所以許多律師就願意做他的私塾弟子了。

五、即欲成化的阿難

阿難以法觀心而以律調身,故其節概非常高潔。就他的出身、品貌、體健、才氣而論,當時的少女真是熱戀得著了迷,所以撩誘他的非常多。但因他的制欲心強,呵欲心切,任她如花似玉也不能使其失念墮行。他能這樣不亂不墮,於教內教外便能縱橫無礙地點化有情。據雜阿含記載:他在舍衛國時,有個比丘尼裝病,央人請他來探病,一到了,她卻赤裸裸地臥在床上,他當即「攝斂諸根,迴身背住」。她見了,深自慚愧,立刻著上衣服,禮足請法,於是對她廣說婬欲之害,一剎間便證了初果。這種情境,著欲者碰到了便會立刻被她吸去;厭欲者碰到了便會立刻遠而避之,而阿難卻不如此,祇是攝根背住而已。他就這樣的感悟了她,這種即欲成化的大手眼,運用得何等切實!何等自在!

從《毘奈耶》卷三看:他在舍衛國時,被一個摩鄧伽(種)女看中了,她便和她的母親運用呪術將他攝去了,癡想著儘量嬈弄而結成「良緣」,但因阿難持道不染,終於清清白白地回到了給孤獨園。不久,這個癡情如醉的少女,經過釋尊的靈警開導,便剃髮出家證了初果。據說,跟大愛道不久,又證了「阿羅漢道」。誘他的少女似乎真幸運,因為因了誘他而能得道。

他常被女人看中的原因,與他過去的愛習有關,「尊者阿難是愛行人,於五欲中先恆耽著」《大毘婆沙論》卷第百四十一,他在「五欲中」「耽著」久了,所以女人見了他就想追求。不過,他一受到佛法的調練、薰融,欲念已轉為法念,所以儘管女人有心而他卻無心。「阿難侍佛二十五年未起欲心」《中阿含經》卷第八;「阿難見女人不起欲心」《大般涅槃經》卷第四十,以一個多生多世著欲的人,雖然出了家而猶未斷結,卻能在這麼長的時間中「未起欲心」,單就這一點看,他的自制力就夠驚人,而令人崇仰不已。

我渴望現代的中國佛教青年僧,應該將他的那種態度,那種精神,作為鏡子,作為典型;應該時時記憶他,稱念他,而歸敬他。

六、制結之染而用結之力的菩薩行

聲聞唯一的祈向是斷結,從斷結中了盡了生死,一切便休息了。這樣,佛法的具體精神便見不出。所以,斷結過早了,並不能圓顯大用。結的本身雖然穢染,但也含有無限之力,如因斷結而連力也斷了,最理想的(度生)事業憑何而發動,最高級的(成佛)生命藉誰而活動,這麼一觀察,就知道聲聞是偏於證寂的還滅邊,對於觀幻而興悲的緣起邊便忽略了。是故根機最利的有情,非但不急於斷結(嫉諂等結宜乎早斷),且要善巧地利用結的力而廣積福慧;這同利用濁水而獲得水利一樣,阿難就是這樣。

忍結不斷的阿難,說他是聲聞總不太當,因為這分明是菩薩精神。忍結而不感到結的可怕,聲聞根本無此魄力,惟有菩薩才有。從忍結中而面對世間、面對有情,始能不離世間、不捨有情。中正而雄健的佛法原來如此。不知忍結而隨結所轉的凡夫,固然太渺小、太可憐;知結之害而難忍以求速斷的聲聞,也嫌太怯弱、太退縮;惟有制結之染而用結之力的菩薩,始能圓顯佛法根本精神。阿難體認了這,故不急求斷結。

化結從忍結而來,結雖化了而猶未斷,是故因結而有的力並未消失。這像鹽雖被水化了,而鹽的味力並未消失一樣。從忍結中而接近眾生,從化結中而接觸佛法;將身心繫於眾生與佛法之間,這樣,就會因結而度眾生而悟佛法。根最利的最善於用結之力,根最鈍的最不善於用結之力,佛法的利鈍觀應該這樣講。

忍結忍得自然了,用結的力用得自然了,就自然不求速斷了。結與(正)法是相成的,多忍一分結,則能多得一分法,如法的化結而用結,世出世間就會相即而不相離。忍結,是約人與法說的,即是忍得住種種恭敬、供養、嗔惱、婬欲的人;忍得住種種恭敬、供養、嗔惱、婬欲的法。對這些都忍得自然了,便能挺身精進而長行佛道。這種忍力阿難是具足的。他有了這種忍力,就想為世尊多做事了。「復次貪供養世尊故,是阿難為佛作供給人,如是念:若我早取漏盡道,便遠世尊,不得作供給人。以是故,阿難能得阿羅漢道,自制不取」《大智度論》卷第三。

他「能得阿羅漢道」而「自制不取」,全是為著「貪供養世尊」,這樣的貪其實是貪佛法,也就是因結而深入佛法。他在這樣的心境、興致中,豈甘儘速證無學果?「復次,大德阿難厭世法少,不如餘人」《大智度論》卷第四,「厭世法少」,當然就不能斷結了。聲聞特重厭世厭欲,阿難雖厭欲而制欲,但卻不急於斷(貪)欲,厭世的心則更淡,故與一般聲聞不同。聲聞的解脫觀建立在厭上,菩薩的解脫觀建立在悲上,大小乘的分野在此。阿難的觀念、作風均重於悲,所以表面雖是聲聞,而氣質實是菩薩。

聲聞中不急於斷漏的,不僅阿難一人,像「專以剖判為主,,不以斷漏為先」的斯尼比丘;像「我寧以身陷地獄,受眾苦毒,累劫無數,不取羅漢」的阿那律,都是這樣。論資格,斯尼比阿難老;論感情,阿那律與阿難最相契;就他們的共點說,都是悲學兼重;因此,就都能忍結而不求速斷。結斷得過快了,就同不健全的早熟者一樣,總顯得稚弱而儉寒。阿難不想早熟,因為心目中有大願在:「世尊!我聞世尊迦葉佛時始願佛道,行梵行;若世尊迦葉佛時始願佛道,行梵行者,我受持是世尊未曾有法。我聞世尊迦葉佛時始願佛道,行梵行,生兜瑟(率)哆(陀)天;若世尊迦葉佛時始願佛道,行梵行,生兜瑟哆天者,我受持是世尊未曾有法」(中阿含經)卷第八。他這樣的口吻、氣魄,的確想踏上「世尊」所走的路子。因此,他就必得「行諸一切難行法事」,最「難行」的「法事」莫過於留結忍苦。能斷結而故意不斷,比餓急了的人見到飲食不搶著吃還更難,阿難是有這股忍勁的。

忍結就能忍辱,所以他的忍辱性也最強。根據北傳的律藏看,佛滅後,阿難與阿酬分裂成兩個僧團,這是由於阿酬對於一個長者的遺產的分配權所引起的,阿難不滿意他這樣作,因此,他倆所領導的僧團六年(一說七年)之內不能和合「布薩」,後來,經過調解阿難首先認過(其實是阿酬愛管俗事),才和合了。我們看看他的認過精神吧!「阿難言:阿酬無愆,是我之過,於是阿難僧中遍唱:是我之過,阿酬無愆,便向阿酬懺悔和合」《五分律卷》第二十九。這種制己就人相忍為教的氣度,風度,是何等寬和、爽朗!佛教僧團的領導者都像他這樣,就不會多鬧意氣,多鬧分裂了。

「和合則有法,常得勤修道」《四分律》卷第四十六,佛「法」最重視「和合」,不和合實是滅亡之根!阿難那麼屈己下人,千言萬語只為了和啦!再看,大迦葉於釋尊滅後,在大眾會下罰他六個「突吉羅罪」,他雖作了溫婉的辯白,但當下也認了過,他這樣作全是為了結集法藏。由於他一點也不倔強、矜暴,第一次的結集才那樣的順利完成。他從和忍中消融了一切辱惱,也從和忍中傳下了一切佛法,這樣的氣度,與風度實在夠我們學的!

七、阿難陀與大迦葉的不同

釋迦佛臨滅前,頂得力的弟子:舍利弗、目犍連已先入滅,住世的應以大迦葉,阿難陀為最。對這兩位尊者的大致,今以三點說明之。

一、就個性說,大迦葉瞋習重,阿難陀愛習重。嚴肅、拘泥、剛急、刻苦,是瞋習者的特徵;平易、機靈、柔順、容物,是愛習者的特徵。他倆個性這樣的不同,相處就有點難投了。一次,當著釋尊就幾乎諍紅了臉,阿難馬上默不作聲,也就算了。不愛接近女性的大迦葉,偶因阿難之勸往尼寺說法,結果,他常是受到尼眾的刻薄譏刺,而阿難卻受到甚深讚歎,這又要怪阿難了。性情最寬厚的阿難,從未將大迦葉給他的那些小疙瘩橫在心上,掛在臉上,依舊以師友之禮而敬事之,所以一旦得到好衣好缽,總是歡歡喜喜底先供養他。這種雲化太虛雪消春山的心境是多麼值得體照、嚮往!

二、就作風說,大迦葉重律而阿難重法。將律專當作制約看的大迦葉,是將律與頭陀行拉在一起、看成一個的。其實,釋尊雖讚歎頭陀行,但並未將它看作是律。最適宜修苦行的大迦葉,特別強調了苦行的重要,因而也就特別強化了律的制約,這與「多智慧人能取能舍」的精神並不太合。釋尊滅後,他那樣指摘阿難,不贊同「捨小小戒」是起因之一。是故重法而肆應的阿難,在他看就嫌「於戒極寬」了。

他倆作風既不同,所攝的徒眾也就不同,大致說,大迦葉所攝的是苦行的中(老)年多,阿難所攝的是好學的青年多。中年而重苦行的,出了家比較可靠,所以就很少返俗。青年而重學問的,出了家性子未調柔,返俗的就比較多。這,大迦葉看就很嚴重,因此,他對阿難的一部份青年弟子返俗,就嚴厲地斥阿難「為童子」。他對出家這麼重視,就存心說真好,因為既出了家就不返俗,息下心來學道,對自身對佛法都有益的。可是,一部份未斷惑的青年比丘、沙彌,身心難免沒有衝動,如果因衝動而破根本戒,倒不如事先正式「捨戒」返俗來得好。現在南傳佛教國家這樣做的很多。文殊菩薩鼓勵不想出家的比丘返俗,用意也在此。

大迦葉重出家而輕返俗,與阿難重自動自發的心境隔得太遠,所以就難免有點齟齬。喜愛攝受青年出家,不但阿難如此,釋尊也是這樣,他最初所攝受的出家弟子,就有一部份是青年,一直到他入滅時,還有五百童子跟著他呢!佛教沒有青年的新血液輸進來,很快就會枯悴的。這釋尊與阿難最清楚,所以也就最重視。據有部說,阿難的證入四果,就是得力於青年,他後來攝受更多的青年,就是因為青年的啟發性最大。不太關心青年的大迦葉,就不想這樣做。

三、就地域與地位說,大迦葉出於摩竭陀,阿難陀出於迦毘羅。大迦葉出家頗早,一生中為頻婆娑羅王、阿闍世王所崇敬,所以在摩竭陀佛教界地位頗高。這,從「我(阿闍世王)從佛聞仁(大迦葉)特尊」看就知道。阿難是佛中年時出家的,他在舍衛國住的很久,所以在這一帶佛教界地位頗高。這,從(阿難)「是波斯匿王所敬,末利夫人師」看就知道。

大概阿難初出家時,波斯匿王還不知道,等到他初次聽到阿難說法,方才讚歎著:「阿難所說如師,阿難所說如善師」《中阿含經》卷第五十九!這對阿難在舍衛國的聲譽增加不少。「復次,尊者阿難於舍衛城有福德名稱」《摩訶僧祗律》卷第十五,他在「舍衛城」住久了,自然會有「福德名稱」。相反的,他在摩竭陀的地望就不及迦葉,「吾(頻婆娑羅)不懼死,惟恨不面稟佛清化,與鶖鷺(舍利)子、目連、大迦葉,講尊道奧耳」《佛說未生冤經》!這番話是頻婆娑羅王在幽繫中說的,他沒有提到阿難,足見阿難在摩竭陀的地位聲望趕不上迦葉。就常情說,人對本國的「大德」總是特別關注、敬仰,這是自然傾向。後來,舍衛國被阿闍世滅亡了,毘舍離也在災疫、戰爭中被削弱了,因此,佛滅後的初次結集,阿難就勢必要到摩竭陀與迦葉合作。

八、阿難是傳承釋尊聖教者

釋迦佛於拘尸那入了滅,阿難將他身後的事辦完了,就到毘舍離大弘佛法。「阿難在毘舍離,恆為四眾晝夜說法,多人往來,殆若佛在」,《五分律》卷第三。他那善巧而熱情的說法,博得人將他看作「殆若佛在」,真夠生動、夠吸引的了。這時他還居於學地,受了跋耆比丘的激勉,特別精勤道業。接著,便參與王舍城的初次結集。這一結集,是大迦葉主導的,起初,他本意著重毘尼,似乎未想結集法藏,經過諸比丘的一致推舉,才承認讓阿難斷了惑參加。他雖因出法藏而證四果,也許非其本心。結集後的頭幾年,他大概遊化於毘舍離、摩竭陀、及南天竺一帶。此後,依聲聞律看,他住在迦毘羅的時間相當久。這時,照一般情況推測:摩竭陀佛教在大迦葉領導下很興盛,因為個性,作風的不同,他就不想在這一帶多弘揚了。同時,為著報生地恩,「歸與」之思也很濃,因此,就決心回到本國來住。在這中間,他大致經常往來於舍衛國與毘舍離之間,因為這兩個國家與他的關係非常密切,所以往來就很頻繁,說法也就很勤。

這裏,我想談談傳法問題。傳法的原意,是指傳承釋尊的整個聖教而言;阿難,就是傳承釋尊整個聖教的人。「世尊以法盡囑累我(阿難),我今復以此法授與優多羅」《增一阿含經》卷第一,這分明是指「世尊」將「法」傳給他的。

「阿難!我今以是無上道法慇懃囑累汝,莫增減我法,莫作邊地人也!若有現行聲聞,阿難,設有斷此法者,便為邊地人也!若能興此法者,便為佛長子,即為眷屬成就。阿難!汝當成就眷屬,莫作滅族行!阿難!我前後所說經法盡囑累汝,汝當學是」《增壹阿含經》卷第四十八!

釋尊以這麼悲切的心情「囑累」阿難,這是他傳法的具體證明。有的經論雖說釋尊將法雙付迦葉、阿難二人,或者說迦葉付法阿難,這,就事實看,是這樣的:釋尊說法時,如果迦葉與阿難都在座,他就囑累他倆共同受持聖教;如果只有阿難一人在座,他就專囑累阿難受持了。

重苦(行)而樂定的迦葉,追隨釋尊並不太勤;重法而樂慧的阿難,追隨釋尊總非常勤,這樣,當然是阿難常受囑累了。至於迦葉付法阿難的說法,就資格說,迦葉比阿難老;就年齡說,迦葉比阿難長;就態度說,阿難對迦葉非常謙遜,從這些上面擬想迦葉付法阿難並非無因。也許,即使阿難在世聽到了這一說法,也不一定感到驚奇的。因為在重老的古代,對長老是應該抑低自己的身份的。不過,就實際看,大迦葉最為重律,談到法——尤其是大乘法,他就非常謙退,懇請世尊囑累菩薩。這樣看,說他付法阿難豈不勉強麼?這一說法,大抵是從上座師資們特重長老的觀念中擬構出來的!因此,我寫本文時,關於這一說法,與我寫「我對大迦葉的讚述」時的看法,稍稍不同。

阿難晚年在摩竭陀弘化,大迦葉已入滅了,這時,阿闍世王對他十分恭敬。由於他與毘舍離早有因緣,當然非常關注,恰巧,阿闍世王的兼併對象就是它,這真使他作難了!從現存的零碎資料看,釋尊臨滅前,毘舍離遭到戰爭、災疫的不斷侵襲,國勢因之而驟降,而摩竭陀正是空前強大。迨釋尊入滅後,摩竭陀發生大飢荒,國力因此而銳減。毘舍離便乘機復興起來。到了阿難入滅前,這兩國的勢力可能相等,這樣,就使他左右為難了,因為無論在摩竭陀或毘舍離入滅,都會因爭取他的舍利而引起戰爭,釋尊入滅後,八國因爭取他的舍利就幾乎釀成戰禍,這在他的心目中可說記憶猶新。現在,這一危機又可能因他而爆發,其處境夠受困了!怨對似的兩國,正用兵仗爭取他的時候,他被逼得運用神通在恆河中流入滅,分半身給摩竭陀,半身給毘舍離,這樣,兩國才暫時平息下來。再從當時這兩國比丘的個性、作風看,也並不甚相投,他如果不這樣子做,必然有一部份比丘不滿意的,這種煞費苦心的安排、表現,其智慮真是平等而深遠。

深具悲願而廣積慧力的阿難,學法而善行於空,持律而慎制乎己,誠可謂真護法,真持律者。末世,於古德中求一中道行者而作典型,其惟阿難!

末了,讓我向這位古德致敬:南無阿難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