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佛入滅前後,其大弟子中,在根本僧團中佔有最重要地位的,是大迦葉。從地域、出身、見地、操行、德業等精細觀察,在聲聞中他都顯得非常超特,對這麼一位古德,是值得就經律論中與其有關的各方面加以讚述的。

一、大迦葉的家世與德業

大迦葉,中印度摩竭陀國人,為婆羅門種姓。婆羅門,一直是印度的「大姓」,他既係「大姓」出身,地位當然很高。加之,他那富可敵國的家道,也著實替他增高了不少聲價。據《佛本行集經》記載:他「領五百村」;《大迦葉本經》說他有「千具犁、牛」;《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說他「有十八封邑僕使傭人,有十六聚落興易商賈」,足見他真是一個豪富了。而他的妻又非常「賢仁」,論姿貌,也是「天下第一,光顏微妙,面色為最」的一流美人。這樣的福樂境遇,他們夫婦簡直一點也不動心,「…彼之二人,一處居止,經十二年,同在室內,各不相觸」《佛本行集經卷四六》。他們制念不亂的功夫做得真好。雖說印度人的禁慾精神特別強,但是,像他們這樣的堅貞到底很少,他們過著這種生活,就必然會出家了。

「(大)迦葉未出家十二年中,觀四大三界,皆作空想」《毘尼母經》卷一。「空」,是一切法的實性。大迦葉起初尚未受到佛法薰陶,即能「觀四大三界,皆作空想」,這已超出外道知見了。經上說:「為鈍根者說無常,為利根者說空」,他沒有聽過空即能「作空想」,真是利根中的利根了。據說,他是於「王舍城那羅聚落多子塔前」跟世尊出家的。這時,世尊剛成佛不久,他「隨佛九日」即證了「無學果」,夠快的了。他原是屬於緣覺根性,即使世尊不出世,也會憑自力悟入緣起的;何況又逢到世尊善巧攝受,當然會更快悟入了。

世尊在摩竭陀國,起初攝受了三迦葉,已經是名震當時,不久,又受到大迦葉的歸敬,這對於他的地位,聲譽,就奠定了最堅固的基礎。佛法的策源地——摩竭陀,世尊一生雖弘化於恆河兩岸,而經常住於王舍城,於是,這就成為他的化導中心了。當時,這裡是「雜論」的所在,換言之,是一切文化的競賽地。任何宗教、學說,在這裡取得了主流,纔能受到中印各大國的重視。世尊常住王舍城的主因在此。大迦葉出生於摩竭陀,他的一生德業也因摩竭陀而見稱於世,摩竭陀在世尊入滅前後又是佛法的中心,大迦葉於世尊入滅後又是主持這佛法中心的人。這樣看,摩竭陀在印度佛教史上的地位固然重要,而大迦葉對佛法的德業貢獻尤其重要,他在根本僧團中真當得起是第一號偉人!

二、世尊對大迦葉的重視與護念

大迦葉一歸敬了世尊,憑他那種影響、操行,當然也會替僧團增加偌大的聲華和嚴淨。這樣一個人,在僧團中必然會起表率作用的。世尊在教誡、教授方面可說得到了一個最理想的助手。他對這樣一位大弟子,不用說,非常重視了。「尊者摩訶迦葉同己(世尊自稱)所得廣大殊勝功德,…」《雜阿含經卷四一》。這一類話,世尊對其他弟子很少說過,但對大迦葉卻是說了又說,就知道是多麼重視他。「…大迦葉,世尊常所讚嘆;又是上座」《五分律》卷九,這是「世尊」對他時「常」表示敬意。

根本佛教的特質,就生活說,崇尚素樸;就修學說,著重實踐,這,大迦葉都做到的,他一生也就得力於此。世尊因為他這樣,所以就叮嚀大眾向他看齊,「諸比丘!我今誡勸汝等,學大迦葉比丘,願汝等行如迦葉比丘也」《佛本行集經》卷四七。大迦葉是根本僧團中的典型者,根本佛教時代是最歡迎他的;同時,要想速獲解脫,也祗有學他那樣做,基此二因,世尊才叮嚀大眾「學大迦葉」。「…又大迦葉,佛從始以來,未曾呵責,…而大迦葉未曾為佛所呵責。以其德行深厚,無有過咎」《薩婆多毘尼毘婆沙》卷四。世尊的諸大弟子中,就連舍利弗、目犍連等,也曾因小小事故,而被他呵責過,唯有大迦葉例外,老實說,像他那麼淨落、精嚴,有什麼可呵責呢?

「是大迦葉今從彼(韋提訶山帝釋石室)來,…聲聞德行,皆悉具足,我諸弟子於是法中無能及者」《佛說華手經》卷一!世尊用「無能及者」的堅決口吻讚歎他,這豈是一般的獎勉?接看,「爾時世尊遙命之曰:善來迦葉!久乃相見,汝當就此如來半座」《經同上》。雜阿含經與佛本起經也有同樣記載。世尊分「半座」與大迦葉,有兩個原因:一、表示自己與大迦葉「同坐解脫床」;二、消除一部份比丘對大迦葉的慢心。

世尊時常有意無意的褒揚他,令人意味著由重視而特別「護念」了,因此,對他也就特別方便,「…常在佛邊,勿離於我」《佛本行集經》卷四六。「汝於隨時欲見如來,時時來見」《經同上》。世尊有時為著深入禪觀,就很少與僧俗相見,但對大迦葉卻准許「時時來見」,這並非世尊偏心,而是叫大眾對大迦葉特別看重,將來好讓他維繫僧團啊。

三、大迦葉人格威德第一,在僧團地位崇高

一個大德在僧俗中受到普遍重視,地位非常要緊。這,大迦葉也夠格的。「長老摩訶迦葉第四上座,摩訶迦葉多知廣識,四部眾盡恭敬信受其語」《十誦律》卷六○。他說的話僧俗都肯「信受」,這證明僧俗需要他,仰賴他,這樣,他的人格地位在僧俗中就鞏固了。上座,人格地位第一要緊,這樹立了,佛法才會樹立起來。

威德,是大迦葉的人格基礎,「(大迦葉)於大師弟子之中,威德尊重,最為第一」《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十一!就「威」說,他的性格最剛正;就「德」說,他的心腸最柔善;世尊的及門中(只約聲聞說)、「威德」並具的,似乎只有他。像舍利弗則偏於「柔軟」,阿難陀則偏於「敬愛行」,「威」都不具足的,所以會搗鬼的比丘,對他們總不吃懼的。闡陀(比丘)就是個例。但他對大迦葉就相當敬懼了,「然大迦葉有大威德,或能於眾中折辱我(闡陀),此(擾亂)事不可(做)」《摩訶僧祇律》卷十四。闡陀係六群比丘之一,其驕恃性特強,一碰到大迦葉就不敢恣肆了。他在僧團中的確具有澄清作用,許多穢污都因他而汰滌了。這麼一位「性有威風」的人,大眾就亦畏懼亦擁護了。

「尊者摩訶迦葉在鐸叉那耆利國,自知如來欲般涅槃,與五百比丘從彼國來,欲見世尊,是以如來不令火然」《大般涅槃經》卷下。

「世尊」入滅後,火化老是「燃」不著,這暗示著非待大迦葉舉火不成。世尊平時就替大迦葉造成了崇高地位,所以他一入滅了,大眾就必須待大迦葉處置他身後的一切了。

也許,他的地位與他的年齡也有關係,據《薩婆多毘尼毘婆沙》卷二說,他的年齡與世尊相等。年齡大,戒臘高,群眾多,是構成崇高地位的主因。論年齡,他既與世尊相等;論戒臘,他又比舍利弗,目犍連早;論群眾,單是跟他出家的比丘就有五百之多。就中群眾一項,對他的助力最大,他的群眾經過他精嚴的教誡、教授,體踐精神當然很高。這給人的印象太好了,力量也就由此而來。世尊臨入滅前,論地位,莫說聲聞中他是第一,就連菩薩也推重他的,「(大迦葉)未見如來而出家學,計於世間所有羅漢,皆從仁(大迦葉)後有所啟受」《文殊師利普超三味經卷下》。文殊對他尚且這麼恭敬,何況其他呢?

再看,當時的大國王也很崇仰他,「佛在王舍城,爾時瓶沙王,往詣竹園觀看。王問:長老摩訶迦葉今何所在?…又時往詣竹園觀看,王問:。」《十論律》卷二四。瓶沙王對他這麼關注,當然很欽佩他的德學。中印度大國間的帝王,瓶沙王的善根最厚,熱情也最濃,他對大迦葉特別崇信,這影響是夠大的。他的兒子阿闍世王,悔罪信佛後,對大迦葉也非常敬慕。「(阿闍世王曰):仁者(大迦葉)最尊!佛所咨歎,宜當受(所施)之(衣),…」《文殊師利普超三昧經》卷下。阿闍世王因調達及婆羅門的蠱惑而破壞三寶,世尊入滅前數月,才歸敬佛。因其畏罪心切,懺除之念就很急了,因此,對大迦葉當然很敬順了。不久,王舍城的第一次結集,全靠這種關係。

就地域說,大迦葉是摩竭陀人;就德望說,大迦葉是眾中上首;因為他具有這兩個特殊條件,阿闍世王才立刻響應這件大事的。換上第二個國王或第二個地方,怕沒有這麼順利吧?就當時中印度的局勢看,舍衛國已被摩竭陀滅了,毘舍離在幾次災疫後,人口的損失也很大,加上阿闍世的不斷侵入,國力更被削弱了。這樣,第一次結集,在這兩個國度裡就不能舉行了。中印度其他的大國,也很難舉出一個能完成這件大事的。然而,摩竭陀的國力正是空前強大,而佛教在阿闍世王的盡力提倡之下,又恢復到調達破僧前的隆盛,恰巧世尊入滅時,又正是阿闍世王與其臣民對大迦葉的信心,普遍濃烈的當口,所以當大迦葉向他一提出結集的建議,他就立刻承諾了一切供養。這樣的大事一言立決了,真是全虧了他的那麼大的感召力!這件事一完成了,他在僧團中就成為當然的「長老」了。

「四、國王帝主天龍鬼神多知多識所供養故,…如大舍利弗,成就大智慧故;如大目連,成就大神通故。以成就大功德故,兼行少欲知足頭陀法故,名大迦葉」《薩婆多毘尼毘婆沙》卷三。他對外有廣大的「國王」力量做基礎(但他不倚恃這些),對內又兼有「二大尊者」的特長,這樣,他在僧團中就自自然然地居於崇高地位了。

四、大迦葉的苦行與悲心

大迦葉獲得四眾的歸敬,與苦行、悲心也有關係。今先就其苦行說起。

他原來出生於「樂行」環境中,但他對這深生厭怖,以一起撇開的勇氣,過起苦行生活來。他在苦行中鍛鍊久了,性格與作風雖然顯得倔強點,但他的特殊精神卻由此而養成。以苦行而過活的他,一直到「耆年」未改變過,這就宗教品節上說,確是夠感人的。就世尊說,本來不太同情苦行的,看他這樣,當然非常關心他的健康。因此,特地勸他穿點好衣服,吃點好東西,他照常不順從的。「世尊告曰:迦葉!汝今年高長大,志衰朽弊,汝今可捨乞食,乃至頭陀諸行,…迦葉對曰:我今不從如來教!…如今不敢捨本所(行頭陀)行,更學餘行」《增一阿含經》卷五!民主而尊重個性的世尊,受了他這副嘴臉,反而說上一堆讚嘆不已的話。

據《一切有部律》說,他雖然也因世尊之勸而受「別請」,這是偶然的,經常還是乞食。「…大迦葉於街巷處拾棄食而食,諸居士譏嫌,…」《五分律》卷七。他過著這種低級而不衛生的生活,引起「居士」們的「譏嫌」,窘得世尊以「突吉羅」而限制他。「唯尊者大迦葉不受宿(前一天)請」《摩僧祇律》卷十五,他常乞食成為習慣了,故不願意「受宿請」。他抱著最簡儉的生活觀,乞食只求聊以活命,決不作口腹享受想。真聲聞僧對「食」總常起「厭想」,因為這是塗在「生死輪」上的一種「膏油」,「食厭想」強了,滑轉生死輪的膏油才會喊少。大迦葉對「食」的觀念那麼淡薄,這是他給我們最切實的一種「無食」之教。

他在世尊的大弟子中,一向以「頭陀」而見稱,這是他的苦行基礎。《菩薩瓔珞經》說他以「十二頭陀」為「正律」,換言之,他的律行是建築在苦行上的。就律重視生活的調劑上說,並不專重於苦行,但他的筋骨與個性都這宜於苦行,所以他的律行就偏於苦行了。依聖龍樹說:「十二頭陀不名為戒,能行則戒莊嚴,不能行不犯戒」。就菩薩行的嚴貴邊說,頭陀行似乎顯得貧寒,就聲聞行的少欲邊說,這的確做得夠真切。

他頭陀行過習慣了,對儀表就不講究了,「(大迦葉)長鬚髮,著弊衲衣,來詣佛所」《雜阿含經》卷四一。這一分可能是跟世尊學的,「佛住舍衛城,世尊四月一剃髮」《摩訶僧祇律》卷三九。他在勤苦中觀法而行法,生活上的區區瑣事就顧念不到了。頭陀行的長處就在這裡。「大迦葉在韋提訶山,與五百比丘常坐不臥,…」《佛華手經》卷一。依經律說,「中夜」是可以睡一睡的,因為這是保護眼根所必需的。他與他的弟子們竟「常坐不臥」,這種由熬持而練成的自然習慣,給予後代的修行者的精進啟導力非常大。

他以苦行而持身、而導人,他本身這樣做不算稀奇,跟他學的人居然也受得了。這是什麼緣故呢?這與地域性,時代性有關。就地域性說。「此摩竭、鴦伽二國,皆樂行苦行」《五分律》卷二五。「鴦伽」靠近「摩竭陀」,起先,這二國的苦行者特別多,大迦葉學苦行當然會受其影響的,後來,這兩國跟他出家的,當然也是苦行者最多了。不過,他的苦行經過佛法的「有義苦行」改造後,已經是夠合理的了,所以跟他學的人也就不感到太苦。

就時代性說,世尊弘化時,苦行已經盛行了,這是極端的反婆羅門「樂行」的,起初雖是由尼犍所倡導,不久,就連一部份婆羅門也照學了,(婆羅門教的本質也帶幾分苦行的)。當時在這種情況下出家的人,大家都認為應該修苦行,所以,世尊早期的弟子們,幾乎全是苦行者。這樣看,大迦葉以苦行持身而導人,是適合時代精神的。我覺得,如果沒有他那種苦行精神,根本佛教的光輝也許會減少得多,世尊對他一再的讚歎豈是無因的?

調達在摩竭陀倡「五法」而破僧。這,依毘婆沙論看,內容儘是苦行。當時摩竭陀一帶苦行外道的勢力特別大,人們也特別重視,他模仿他們,竟也引起許多人歸投他。他的確懂得群眾心理,可惜心術太惡毒了。大迦葉在摩竭陀的信眾更多,這當然與他的苦行感召有關。調達藉苦行而破僧,迦葉以苦行而攝僧,其用心雖絕不同,而重視苦行是同的。

在我的推測中:摩竭陀的佛教,經過調達好幾年的搗亂,許多人的信仰已動搖了;儘管阿闍世王在世尊入滅前已歸敬了,調達已死了,但是,他的餘勢還相當強,人們對於他的「五法」並未忘懷。這時,如非大迦葉繼世尊而住持佛法,佛法在摩竭陀,能否再成為信仰中心,能否攝化而抗拒苦行外道的勢力,真很難說。單就這點看,他的功勳就永難磨滅了!

其次,說他的悲心。「緣(有情)苦」,是興悲的引力。從「有義苦行」的實踐中,體察到有情比自己更苦,感到救有情比救自己更迫切,這樣,悲心才會從熱情沸血中掀動而湧發。《須摩提女經》說:大迦葉「恆愍貧窮者」,可見他的悲心非常切。「(大迦葉)捨諸豪富而從貧乞,…」《佛說摩訶迦葉度貧母經》。這在大乘人看像不平等,其實,正顯出他的悲心深切,因為「從貧乞」,才瞭解貧苦者的實情,才能因乞而興悲、而救苦。

佛教雖然是「一切人宗教」,但就救助的對象說,一定要先從多數的貧苦者開始。比丘們儘量向「貧民窟」、「賤民區」深入深察,佛法的悲光才能普照而普利一切。大迦葉一出家就不沾半點富貴習氣,專門著力於貧民教化,這種工作最需要最實際了。一般大乘者肯這樣做吧?從另一面看,他並不是光度貧民的,「(大迦葉)到時乞食,不擇貧富,…」《增一阿含經》卷五,據此,他又是個以平等心而「乞食」的了。

「大迦葉者,當為汝等作歸依處,亦普救護一切眾生,如佛無異」《佛說大般泥洹經》卷二!「如佛無異」這句話,出於世尊入滅時的叮囑,就太夠分量了。如果他與世尊的知見、悲心太懸殊了,世尊肯這麼講嗎?「時大迦葉乞食,恆作此念:最初得食,當施與若(此字是否作「弱」解,待考定)比丘、比丘尼」《摩訶僧祇律》卷四。他這麼關心「比丘、比丘尼」的飲食,真夠悲切的了。他在僧團中一面以「苦」練己而礪僧,一面以「悲」擴心而攝僧,這種作略只有他才具足。

五、大迦葉與阿難的志行差異

世尊的(聲聞)大弟子中,對其志行看得最了察得最切的,除了舍利弗、目犍連,就要算大迦葉、阿難了。舍利弗、目犍連一入滅了,他最得力的助手,當然是大迦葉和阿難了。就他倆大體看:大迦葉是重「律」的,阿難是重「法」的。重律就必然會向苦行上發展(特就著重機械的制約邊說);重法就必然會向悲行上發揮(特就著重靈活的應導邊說)。這樣,彼此性行就不會全相投了。

大致說,大迦葉因地是「嗔行」人,煩惱已斷而習氣未盡的他;一遇到不順眼的事,就要發作的。例如責阿難為「童子」,與阿難在世尊前相辯,甚至結阿難「突吉羅」罪,像這樣的事很多。嗔行人的特徵之一——利根直心,他經世尊一點即證無學果,當然是利根了,雖因小小瞋習而直心無隱,這未可深責的。阿難是「愛行」人,愛行人的特徵之一——軟心愍物,所以與他就不同了。也就因此更為關心他:「時阿難從人得貴價糞掃衣,欲以奉上大迦葉;大迦葉常頭陀著此衣故」《四分律》卷六。「阿難欲以蘇摩國貴價缽供養迦葉,…」《四分律》卷九。他對大迦葉毫無宿怨之念,一得到「貴價糞掃衣」,「貴價缽」,就儘先奉上或供養他,這種性格表現得太好了啊!

據《大眾律》說:「尊者阿難,於舍衛城有福德名稱,…」。這與《中阿含一切智經》波斯匿王讚「阿難所說如師!阿難所說如善師!」有關係的。就地理看,摩竭陀是大迦葉的本生處,他在這一帶當然會占有種種自然優勢,從「人民見之,或呼之為佛師」看,就知道他的優勢非同小可。迦毘羅衛是阿難的本生處,與舍衛國最靠近。波斯匿王時代,迦毘羅衛就似已成為他的屬國了,故兩國的關係相當複雜。依我看,波斯匿王對阿難的那番讚揚,可能想藉重他而起點「懷柔」作用。這時,波斯匿王大致快老了,信心也深了,對阿難儘管帶點政治意念,而敬仰卻是真的。所以,他的擁護而推重是夠熱烈的。可是,當毘琉璃一奪位,波斯匿王一逃亡了,舍衛國就在逞兇嗜殺中亂起來,不久,就被阿闍世王滅了。這時,阿難的處境就比過去差了,接著,世尊又入滅,佛教中心自然只有摩竭陀了。這樣,阿難就必然要跟迦葉合作了。

六、大迦葉與阿難的傳承關係

大迦葉和阿難,當世尊入滅前,各已有許多徒眾了。大致說,大迦葉的徒眾,苦行的多,阿難的徒眾好學的多。論勢力,論地位,阿難雖比不上迦葉,但他的影響也很大。因此,世尊對於「法」的付囑,就著重他倆了,「…然如來不久當取滅度,今持法寶付囑二人(迦葉、阿難),…世尊告迦葉曰:我於天上人中,終不見此人受持法寶,如迦葉、阿難之比」《增一阿含經》卷三五!世尊對他倆作平等觀,所以「法寶」也就平等「付囑」了。

不過,就阿難那麼崇敬迦葉看,「法」就似乎付囑迦葉一人了。「尊長迦葉及眾僧,…今尊迦葉能堪任,世雄(尊)以法付耆舊」《增一阿含經》卷五。這個「耆舊」,當然是指的迦葉。阿難既承認「世雄以法付耆舊」,就等於替迦葉做了得法的證明人了。再就迦葉的口吻看:「我迦葉是世尊長子,我應闍維,…」《摩訶僧祇律》卷三二。雜阿含中也說「…我(迦葉)亦如是,為佛法子,從佛口生,從法化生」。「迦葉」自稱「是世尊長子」應該由他闍維世尊的舍利,這絕不是想爭繼承權,乃是表示承受了世尊的知見,而心願誠服地做他的弟子罷了。這正顯出他崇仰世尊到了頂點。他自稱「為佛法子」,是他荷擔世尊事業的明確肯定,由此就知道他與一般「少事少業」的聲聞不同。

「時大迦葉告阿難陀曰:汝今知否?世尊言教付囑於我而般涅槃;我今復欲入般涅槃,轉以教法付囑於汝,當善護持」《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四○。

聲聞僧法藉僧傳的觀念特別強,因此以法傳僧的觀念也特別強,在這雙重強烈觀念的關注下,大迦葉「以法付囑」阿難,無疑的是事實了。

「阿難陀!我(世尊自稱)滅度後,汝勿憂惱,悲啼號哭,我今以汝付大迦葉」《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九。

這段文也反映出「阿難陀」是「大迦葉」的繼承者。

「佛付尊者大迦葉,大迦葉付囑阿難,…」《佛說光明童子經》卷五。「迦葉傳付阿難,阿難傳付末田地,…」《舍利弗問經》。

從這兩則資料看,阿難也是繼承迦葉的。還有,約年臘說,大迦葉比阿難大二三十歲,在重老的古代,這也是自然優勢之一。所以大迦葉入滅了,阿難繼其領導僧團,這是必然的事實。

據《大涅槃經》卷十說,世尊入滅前,曾將正法付囑文殊、迦葉、阿難等,可見他的付法觀又是菩薩、聲聞兼重的了。單就聲聞說,大迦葉的「地望」最為領先,所以經論中關於付法聲聞的記載,有時就以迦葉一人代表了。付法與「攝僧」有關,說明白了,有資格付法,才有資格攝僧。本來,就世尊平日的作風看,他根本不想攝僧,身後,當然更不想指定誰攝僧了。深契無我的世尊,治人而耀己之念久已根絕了,所以他不想攝僧。真正的攝僧,是福慧圓具後的自然傾向、歸趨;世尊是福慧圓具者,所以他就是不想攝僧,而僧還是要懇求他攝的。攝僧既是自然的傾向、歸趨,他當然不能指定誰,在他身後而攝僧。這,仔細觀察,其中乃含有民選而民主的深刻暗示,世尊礙於當時的政制不便明言,所以就只好讓它不太顯露而自自然然底實現。不過,世尊平日那麼一再的讚揚大迦葉,大眾心目中老早就記著他了。所以,世尊入滅前,將法一付囑了他,大眾就公推他攝僧了。

談到付法,又聯想到「授衣」了,從經上看,世尊確曾將衣授給彌勒、迦葉過。「…於是世尊迴顧告曰:阿難,汝取金縷織成衣來,我今欲與彌勒比丘,…施佛法眾,…」《中阿含經》卷十三。世尊命彌勒比丘將此「衣」施佛法眾,是表示教他或暗示大眾不要貪著「我所」。「我(迦葉)昔從佛受僧伽黎,恭敬尊重,未曾敢著…」《佛說華手經》卷一。世尊將「僧伽黎」授給大迦葉,是否預示付囑大法不知道。「阿難!爾時彌勒如來,當取迦葉僧伽黎著之」《佛說彌勒下生經》。彌勒下生成佛時,「當取迦葉僧伽黎著之」,這或許就是世尊授給大迦葉的。

這表示彌勒佛很尊重聲聞道,世尊在世時,僧團中的菩薩比丘只有彌勒一人,他對世尊的志行,比迦葉所體認到的可能更深,但因當時菩薩道尚未盛行,所以他只好「外現內秘」了。世尊是菩薩道聲聞道的本源,而他的弟子中,彌勒是十足的菩薩根性,迦葉是十足的聲聞根性,因為這樣,他就將菩薩道付囑彌勒,將聲聞道付囑迦葉了。世尊惟獨將衣授給他倆,真可說是另眼看待。他倆根性雖不同,而相處卻好,因此就結下了永遠而殊勝的法緣,這,下面再說。

七、大迦葉之聲聞道與彌勒之菩薩道

「身」,聲聞僧最厭惡,因厭身,聲聞僧就不想久住於世,這與「還滅」觀有關。還滅就本義說,是滅除惑業而截斷相續的身心,因此,就聲聞道本質看,緣滅重於緣起。在緣滅觀的盛行下,就不需要這個身住世了。就有漏身心所引起的過患觀察,的確,身是悟入無漏的大障。斷有漏,證無漏,一切過患才得滅盡。因證無漏而身心不相續,這就空、離、捨、滅的意境上看,的是一了百當。不過,悲願必須藉身而發揮,所以重德業,愍未來(有情)的大聲聞,就在不戀身而留身的願力中住世了。大迦葉等就是例子。

「…然我今日迦葉比丘留住在世,彌勒佛出世,然後取滅度。由此因緣,今迦葉比丘勝過去世比丘之眾,…」《增一阿含》卷三六。

世尊鑑於古佛有的不制戒,或不勸(大)弟子們發心住世,佛法很快就滅了,因此,他就著重制戒而數勸大弟子們發心住世。

「…然今如來有四大聲聞,堪任遊化,智慧無盡,眾德具足。云何為四大?所謂大迦葉比丘,君屠缽漢比丘,賓頭盧比丘,羅云比丘。此等四大聲聞,要不般涅槃;須吾法滅,然後乃當般涅槃」《增一阿含經》卷四四。世尊這麼殷動讚勉「四大聲聞」住世護法,其為法之念太深切了!大小乘三藏中,凡是提到「大聲聞」或「大比丘」之處,都少不掉大迦葉的,除了增一阿含,另如五分律、大般涅槃經、大智度論等也是這樣,就中聖龍樹在智論中,特別讚歎四大聲聞:舍利弗,目犍連,須菩提,大迦葉,「是現世無量福田」,大迦葉除了頭陀行,對於智慧,神通,空理,亦莫不具足,因此,世尊就特別勸他住世了。「尊者大迦葉全身久住」《雜阿毘曇心論》卷七,這是他住世的另一證明。大乘經中說佛身常住,小乘律中也有類似記載,而小乘經論中說大迦葉「留住在世」,或「全身久住」,這些,都多少帶點即生身而見法身的意味。

大迦葉與彌勒菩薩的淵源很深,世尊在寶積會上,以法付囑大迦葉,而他卻請世尊付囑彌勒菩薩,這證明他對彌勒菩薩,非常敬信。「爾時,彌勒(如來)當說三乘之教,如我今日,…此人(大迦葉)當佐彌勒勸化人民」《佛說彌勒下生經》。大迦葉當「彌勒」下生成佛時,他要幫著彌勒佛「勸化人民」,這表示佛道還要藉重聲聞道的。彌勒佛雖「說三乘之教」,而所度的幾乎儘是證羅漢果的聲聞僧,這,正合大迦葉的要求。重「三乘」而以出家為核心,這樣,出家才顯得重要而必需,彌勒依然以出家身而成佛,這是大迦葉住世久待的主因。

再看彌勒如來對迦葉是怎樣,「爾時彌勒多陀阿伽多三藐三佛陀,…作如是言:諸比丘!迦葉比丘所行如是,我如是教,汝等今者應如迦葉比丘所行」《佛本行集經》卷四七。大迦葉以頭陀行為本行,「彌勒」如來特別吩咐其比丘們要學他這樣,可見其也深深敬信他的。經論中凡是重視出家法的,總要提到苦行,因為這是棄絕「欲惡不善法」的助力。大迦葉一生堅持頭陀行,就是入滅那麼久了,他還藉著色身作大佛事,這象徵他的牢強節概卓絕精神沒有白費。

就彌勒、迦葉的思想來觀察,大體也相近相投,據佛說彌勒大成佛經說,彌勒證大菩提,是以「施,戒,慧」等為因的。(出家)菩薩道就「攝」邊說,特重於施;就「行」邊說,特重於戒;就「學」邊說,特重於慧。聲聞道就捨「我所」邊說,也特重於施;就「制我」邊說,也特重於戒;就「破我」邊說,也特重於慧。將出家菩薩道與聲聞道相較,其本質並無差別,不過悲願有高低而已。佛法對事的表現特別重悲(與施有關)重戒,對理的詮表特別重慧。淨戒,是制貪而培慧的主力,能制貪,才能興悲;能培慧,才有正見,一切善根皆由此而積集、成就。所以出家菩薩道,論悲心應重於聲聞,論戒行應同於聲聞,這樣才能總持佛法全體。

釋迦佛所傳的佛法,本是不偏於大小乘的,他以出家身而成佛,以出家身而倡大乘,就是表示他是以聲聞身而行菩薩道的。菩薩道憑聲聞而弘揚、傳持,才會從清淨中顯得莊嚴而超越,穩健而肆應。釋迦佛是「法,毘奈耶」並重的,是以毘奈耶而護法的。彌勒菩薩於因地既特別重戒,到了果位又儘力倡戒,他對於釋迦佛藉律護法的本旨體得最徹。就這方面看,他的聲聞氣質似乎很濃了。這就是他與認為「少持戒不得解脫」的大迦葉相近相投的原因。他雖然「不修禪定,不斷煩惱」,而謹樸的持戒精神,寬渾的踐慈德行,確夠大迦葉欽佩的。因此,他在大迦葉的觀感中是大聲聞,也是大菩薩,更是當來下生的佛,所以他就發願待其下生而「佐」其「勸化人民」了。

大迦葉是根本僧團中最突出的人物,世尊身前身後,他對僧團的貢獻都非常大。我們對於這麼一位大聖,應該時時景仰仿傚而體念他的一切,真實心真實行,才能從我們的牢強意志中激發出來。

印順導師附言

摩訶迦葉對於初詩教的影響,從前在哦哺文集序中,我也曾表示一點意見。今讀仁俊法師文,特再錄於此,以饗讀者:

「從歷史的檢討上,認為五百結集是部份的;初期小乘佛教的隆盛,只是畸形的發達。我敢說:摩訶迦葉的結集法藏,除時間匆促與少數人的意見外,還有把持的嫌疑。這並非惡意的誣辱,小乘僧團的爭執,本是常有的事。

迦葉是小乘聖者,他自以為假使不遇見釋尊,也會無師自悟。其實,他無始來的習氣,絲亳沒有消除——聲聞不斷習氣。在世尊入滅的時候,迦葉帶了嚴謹苦行的頭陀集團,急急的趕到拘尸那。他是一位女性的絕對厭惡者,曾受過比丘尼不少的譏刺。他一到,就為了女人眼淚污染佛足的事情,在大眾中責罰阿難,甚至指責到阿難請佛度大愛道出家的事。迦葉不在當時舉罪,卻在世尊入滅不久,給阿難重大壓迫,甚至出了六個突吉羅罪。世尊入滅以後,比丘們本來是阿難領導看,迦葉運用了集團多數的力量,使阿難不得不服從,使阿難感慨的說:本來想依附大德,那知反被責斥遺棄呢!

討論到結集的地點,有人主張毘舍離,或者舍衛城,但迦葉又主張在王舍城。王舍城是迦葉舊住的教化區,這一次還是從王舍城來。關於地點的決定,也是很可注意的。迦葉選定了五百人,本來想把阿難除去。阿難多聞第一,這是世尊常常讚歎,也是大眾一向佩服的;這才容納了大眾的意見,選舉阿難在內。迦葉與阿那律,分批領導比丘向王舍城出發。剩下阿難一人,孤獨的到舍衛,又轉到王舍。

結集的時候,阿難申述佛的遺命,『小小戒可捨』,這與嚴謹苦行的迦葉,思想上截然不同。結果,不但不遵守佛的遺誨,又給阿難加上一個突吉羅罪。這一次的結集,迦稱延、富樓那、須菩提他們,都沒有被邀請,苦行集團的操縱,是非常明顯的。

關於世尊的言行,不能盡量的搜集,僅是偏於厭離苦行集團少數人的意見。這結果,促成小乘畸形的發展。釋尊本身,並沒有實行頭陀行,也曾勸迦葉放棄頭陀行。迦葉本是一位苦行者,他不願放棄自己的行為,比丘尼們罵他老外道,不是無因的吧!他那嚴謹刻苦的作風,正被當時的民眾,特別是王舍城人崇拜著。世尊因他在社會上固有的聲譽,給他相當的尊重,使他歸入佛教。這一點,當時雖大大的增加了佛教的榮譽,但事態的演進,反而成為世尊本懷大菩薩道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