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上法師於本年三月間逝世,聞訊後,心頭十分沉痛,當卽著人去靈隱祭弔。我和他根本說不上感情與關係,可是,一聽到他死了,却非常震驚、嗟惜!久久不已,因為他對臺灣的僧教育貢獻太大。他一生記得最牢的是僧教育,心血多用在這上面,真可說以教育為命。本省的僧教育如果沒有他發心,決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他住的廟子錢不算多,辦教育本很吃力,加之人多嘴雜,罣礙重重,他不顧慮這些,說辦就辦,而且一辦再辦,三辦四辦,總想絡續地辦下去。這種一挑就上肩,決不想放下來的精神,夠欽佩的!

光復後,慈航老法師搶先回國辦學,為本省僧教育揭了第一次幕。三十八年大陸淪陷,許多法師播越來臺,人地生疏,食住維艱,無上法師發心接待,優禮不衰,得隙卽虔請講演佛法,為四眾結緣。但因當時局勢動盪,遍地流言,法師們被拘者甚多,他不避驚險,盡力營護。不久,水落石出,恢復自由,乃得相與倡辦僧教育。他久仰大醒上人為中國僧教育先進,特意禮聘其來靈隱興學,朝夕講習,學風日盛。上人因劬勞太過,竟以血壓中風而謝世,學遂中輟。然以教育規模已立,而他的熱忱亦不稍沮,剛好演培法師自港來臺,遂堅懇其主持教務,第一屆學僧因以順利畢業。接著又請續明法師等續辦,前後計十年之久,畢業僧多有辦學或留學者,給臺灣佛教的影響、作用,教內人士知之者多,不贅述。現在只從他對僧教育的願欲說一說:

他的個性沉重而木訥,著不出是個熱情人,虛飾客套一點也沒,識得他的人都有此印象。平日與人一談到僧教育,並沒有多話說,僅是懇切地說這極重要。他對這所說的重要,確係看作十分重要。因此,他的意識一被這重要的槪念所逼促,不管怎樣總要辦起來的。辦僧教育本為比丘之天職,「願欲」是僧教育的推動者,有了願欲纔辦得長、辦得好。善淨「意樂」離不了願欲,意樂善淨而強烈了,願欲就更為漲旺起來。

讓願欲心作得主,發得力,佛法觀念就不會冷却了。出家真有個佛法觀念懸在心頭,就必然會顧念到僧,將僧看作是佛法的紹隆者、體證者,也就必然重視僧教育。知道僧教育是佛法的命脈,是佛法的根本,纔肯下決心扶植它。真能這樣做的,不一定要大學問、大知識,最需要的是一顆精誠而敦篤的心。有了這顆心,生命力就會集中起來向他所要達成的目標而疾馳、而創造。如此,對一切志業、法業,就有堅毅的踐職感了。無上法師談學問、談知識都很平常。然而,他那顆精誠而敦篤的心却絕不平常。因此,他所發揮出來的願欲也就不尋常了。他越到晚年越關心僧教育,甚至關心得憂心忡忡,寢食難安,可見他的願欲太深切了。精神上的一團烈火——願欲,這團烈火只要越燃越熾,心頭就會被照得透亮的,膽氣就會被熏得更壯的。於是對自己所應做而必做的,就能不昧因果,不畏人言而做到底。佛教中真發心的做事的,總必然具有這種正氣與猛氣,許多道場都是這樣維持下來的。無上法師就是箇中人。

他的特長——勉強,再難的事他總要千勉強萬勉強去做。辦僧教育在他說真夠勉強,但他却硬撐撐地勉強辦。勉強的後盾——願欲,由於他的願欲時時昇進,勉強久了也就覺得自然。學佛法忍受得大勉強,大願欲纔會磨練得堅確不移。秉此不移之心而施設一切,則能遇挫不屈,遇撓不枉。願欲不經過種種勉強見不出的,沒有苦苦勉強過也沒有願欲可言。現今中國佛教在靜逸氣氛的瀰漫下,暮氣與鬼氣交相混污,就因為太缺乏願欲與勉強。無上法師始終跳出這種氣氛之外,一心一意的不違本願,不怕勉強,不能不說是「鳳毛麟角」了!

他從願欲中化掉了許多苦惱,從勉強中撇開了許多魔障,教育纔辦得下去的。他在願欲中掉得轉,勉強中做得切,養成了性格豪爽面子淡薄的美德。凡在靈隱辦過學的,沒有一個說他操縱、慳恪、尊嚴、偏獨,他能在那種環境裡一連辦上十年教育,多半是靠這種美德。他從這種美德中涵養成信託人、尊崇人的風度。所以,他處處總是存心合作,盡力協助,從不肯讓辦學的感到半點困難、窒礙。雖然偶爾與院方意見不投,結果總是他和和氣氣的讓上幾大步,就此了事。他的美德是從他的能(忍)化能容中養成的。這,值得已辦學或想辦學的同道們借鏡的。

有人說:無上法師辦教育活像著了迷。的確,他對僧教育太著迷了。虧了他有這種著迷的情操,臺灣僧教育纔有今天這樣的基礎的。因為他對僧教育太著迷了,對自家生活總是那末馬虎而簡單。擧個事實說:他住的那間低暗而迫窄的鉛皮蓋頂的臥室,一住就是幾十年,從不想遷到新建的高大的房子裡住。對吃的穿的也和住的觀念一樣。他的享受欲太淡了,故能不在物質著來繞去。然而,他的內心却有一種真實享受——願欲。他就憑著這種享受的體領、啟導,而不讓物欲蔽抑其心。表面看,他太樸野了,樸野得像個苦參的禪者,可是,看他待人養眾,一點儉陋氣色也沒有。他要是生在禪宗大盛的時代,準可以做個像樣祖師。生在這個時代雖不能成祖師,於艱瘁中護教興學,所積的福德也夠深了。

他辦教育最反對誇張、演飾,最注重認真講授、老實修學。替他主持的人,也個個決意向這方面做。他聘請法師慎重得很,對品學總是選了又選,所以造就出來的僧青年,風格都讓人看得過去。我常常說:臺灣辦僧教育辦出味來的要算無上法師,他因為吸到了這股濃醇的味力,教育意識就活展得鈍不下來。他對教育有個根本觀念:「為義務而盡義務」。他的義務感與願欲心一配合起來,教育精神就愈接愈厲了。就這樣他將生命融在教育中,誓以僧教育而為命!

現在他雖已逝世,但他對僧教育的願欲並未了却;靈隱的同學們!多多發願學學他那樣的願欲吧!

五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寫於警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