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丘(及比丘尼)是實踐正法趣求正覺的學人,必須陶練成不可搖奪的根性,踐法求覺的事行才能做得圓滿。從佛法本意說,栽培純正根性的比丘,應比栽培學識廣博的比丘看得更重要。純正根性是直趣佛道的基礎,廣博學識卻可運用於邪曲處,具足純正根性而運用廣博學識,始可唯利無弊。

古代中國的度僧法,是重知識——試經,與重根性——試見並行的,到後來只試經而不試見,僧品就逐漸複雜起來。到了連試經也廢除了,僧格就混濫得不成話說。

佛在世時的度僧法,首重根性的觀察,不論其出身高低,只要根性純正,隨時隨地都可現比丘相。甚至有的一個字也不識得,懇求釋尊讓他出家,在僧團中試住相當時期,真實的厭離心,求滅心一生起,佛對他行個簡單儀式就成為比丘了。雖然佛的弟子中,也有在家時就名、學高出一世的,但佛還是觀察他們的根性純正才許其出家,絕無絲毫邀名藉重之心。否財,縱使國王大臣求佛出家,也只有婉勸他們在家漸學佛道,讓根性純正了再說。一個人或少數人的出家,對佛法的興衰有密切影響。根性善良的,以佛行為己行,則佛法必興。根性惡劣的,以魔行為己行,則佛法必衰。知識容易學到,根性最難純正。著重知識而忽其根性,則於佛教有害無益,這是釋尊特重比丘根性的主因。

然而佛法確是重知識的,而且耍從高度知識——智慧——中獲得勝解、悟入,生命才踏上徹底翻新的前途。世間知識都是業識的產物,比丘專在這業識產物上探究,則終竟在業海中流轉。世俗知識不外兩類:一、情本知識引人向欲的方面發展;二、理本知識導人向真的方面探索。情本知識的害處顯而易見,理本知識的弊端隱而難明,惟有真智——根本與後得——是抉擇這二者的準繩。

真智必從純正的根性培養而成,六根中的意根,是造成有情種種差別根性的動力。由前念意識滅去,而成為後念意識生起之根,在不斷地前滅後生中,積聚著無限事理性相的印象,由印象的蘊化力而構成有情種種根性。學比丘法,實是為著淨化六根,特別迫使意根向明淨處活動,根性就可漸漸純正起來。

釋尊的教育法,全在著重轉移根性,可稱為「轉根教育」。這是最徹底的轉換根性法,與世間教育改變氣質的宗旨相近。但釋尊的教育制度,著重由互教中培養成最健全的自我教育,讓比丘產生自我教育力量,自調、自淨、自度的責任才擔得起。急求現証的聲聞者,最重視這。比丘法大抵建立在聲聞行上,從聲聞的旁通菩薩行,進而為純粹的菩薩行、佛陀行,這是比丘修學歷程中的漸門。在漸門中確立三乘共性,徹解三乘共法,根性始得落實。

上根的比丘到底少,一般總是中下的多,下根比較難以調練,中根能真發心則可漸成上根。但是根性的上中下,從一時一事上頗難辨別,必須經過長時間和許多事的考驗才看得出。舉例說,提婆達多像個上根了,一旦生起虛榮心、上慢心、想作新佛時,竟然開了殺戒,破和合僧;以致生陷地獄。這就成為最惡的根性了。

鴦掘摩羅看來是個惡根,殺了成千累百的人不算,還想進一步逼害自己的母親,經過佛陀慈心三昧的調伏,嗔火頓息,不久,就證了阿羅漢果。據此,就知道比丘的根性是極難考驗的。對聰敏的比丘就格外愛護,駑鈍的就極其厭惡,這是無始的愛恚念在作祟,與佛陀的教育法根本不合。根性的上進和下墮,全是因緣性的。遇著殊勝的緣,中根的固然會向上,縱使是下根也會進步的。否則,下根的固然要下墮,中根的也難以上進。輕率地判別比丘的根性,不是落於事相的愛著,便是陷入理智的冷酷!

作育中上根性的比丘太困難了,難在作育者是否中上根性,假使作育者是中上根性,則學人受其盛德真學的感召,必有轉為中上根的可能。反之,只能表面做得好看,改進根性絕談不上。我們對自己的根性要勘察得透,評判得準,若是中下根性,就亟應拶逼自己轉為中上根性,雖然暫時做不到,總要勉力的真實想做到。有這精神、志氣,自己才會向上,人家也才受到真實行徑的啟示。

調練根性,必得從「提」與「撇」著手,向孤炯處提,向染緣處撇。於孤炯處站得穩,步步向清醒中行,對自心善惡才照得澈,自家去就才辨得清。於染緣處轉得快,念念向明淨中會,對環境魔力才打得開,世俗習氣才粘不住。提是從高處著眼,撇是轉處不留情。不能提,就說不上撇;不能撇,也就不會提。做這功夫,要有精細的眼力,靈敏的手法。做人的勁氣淡了,對這看得不打緊,前途的一切便要由暗淡而退墮。提與撇是培養勁氣的秘訣,調練根性的要著。

根性一提高,識見、理性、智慧便同時增進。僧團原是陶賢鑄聖的洪爐,真實的做法絕不能不儘量提高,不提高,一受到圓融、隨緣的風氣侵襲,剛種的一點浮脆善根便被捲走了!我們得以比丘身份修學佛法,這是最可慶幸的事,但在修學過程中,不以真心術來運用佛法,反而做出極危險的事,招到最苦痛的果!我總覺得,不可隨便鼓勵青年比丘弘揚佛法,應先勸請認真著力做番改造根性的工作。要想永遠生活在佛法中,要想將來弘法時能到處站得穩,說得當,總該確定這樣做。宿根深厚的出格者例外。

比丘的精神力量在三寶中生了根,於常時,非常時均繫念著三寶,根性便能開始轉進。真力量全從真根性中發展出來,真根性全從真僧團中培養而成,真僧團必須真實的人始能撐持,真實的人是從調練根性得來的,這四者是連鎖性的。惡劣的根性,是由許多壞影響養成的,壞影響是從許多問題而來的。必須向我們自身上多找問題,問題發現得越多,對治得越勤奮,根性才轉得過來。不肯向自身上找問題,而自身由許多問題所造成的惡影響,卻分明的顯現在大眾心目之前,儘管口頭教人學好,結果,總是彼此相誤相誑。人到了不肯承認自身有任何問題時,不是理智退化,就是高慢過度,我們要從這裏起大警覺,前途的障蔽才衝得破。

調練自己的根性比較容易,調練人的根性就困難了。用剛猛的志氣,深切的慚愧,針對著自家弱點,隨時隨地總可調練自己的根性。調練人就不能這樣了,這多少要了解點善巧方便,從深遠曲折中想出法子,用悲心涵潤他,用慧光引導他,讓他的悲心與慧光也生起來,根性就自然會提高。這要有母雞孵卵般的耐性、純愛,才能做到。

釋尊調練比丘根性的方法,一、是用溫和親切的談話式教授,指示從迷入悟的去路;二、是用苦切嚴重的訓話式教誡,責令犯戒護短的自新。清淨僧團的命脈全賴這方法維繫。現在中國比丘要找新的出路,真的生機,只有發心從調練根性做起。大家都肯調練根性,才能以善根薰善根,以正力引正力。從善根中發善心,陰險心理就難現行;從正力中起正行,光明心理便令煥發。佛法宗要不出善正二字,大家都以善正相見相處,人格也就相欽相慕,相和敬,真團結才會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