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釋尊的依法建僧說,釋尊是「法根」,而僧是釋尊的弟子。從僧的悟法成佛說,僧能續佛慧命,而佛法必仗僧始得弘傳。尊佛重法是佛子的基本觀念,但僧是佛法的持續者,亦應受到同樣重視。根本佛教說佛是入滅的,法(聖教)遭到惡劣機運也會滅亡;法性雖然常住不變,而佛的色身畢竟隨因緣而消逝(切莫作斷滅想!)。這個人間的佛既不常住於世,而我們想全仗佛力使正法永興,這是不切實際的。僧是體法踐律的佛子,在以律輔法的正見中相教相傳,佛法始能顯揚於世。世之重僧及僧之應自重者在此。釋尊依法制律的動機,主要是為著僧團的清淨、和合,因此,法與律是構成僧團的基礎,而清淨、和合是僧團所應表現的特質。

清淨是染污的對治者,清淨增滿了染污就會消減。最要緊把淨念提在染念頂上,讓它蓋覆著染念,化解了染念,淨念才會在心中佔有勢力。比丘把意想牢繫在淨念上,久了,便能蘊化出新的智覺來,新智覺中的人生,才能徹底顯出新作風來。

清淨是大小乘的一貫宗旨,聲聞藏說「心淨則眾生淨」,到菩薩道興起時,便說「心淨即國土淨」。聲聞道著重發揮素樸的斷愛論,直從有情的身心說起,身心的愛染斷了,則生活在淨落光明中。菩薩道兼弘豐富的莊嚴論,多從國土的嚴淨說起,國土真的嚴淨了,有情就受不到苦的煎迫。聲聞道雖不太重視國土的清淨,但極其注重僧團的清淨,僧團中的僧起初也是在家者,由於受到正法的調治、啟示,行為就顯得純潔鮮白。釋尊創建僧團的本意,從狹面看,是專使比丘疾得清淨;從寬面看,也想把建立僧團的法制,從比丘的遊化生活中,讓世人少分或多分的接受了去,而逐漸地使人間獲得清淨。

現在專就僧團的清淨說起,比丘出家的意趣,簡括說,是斷塵勞而求清淨。從出家的那一天起,就應該確立背塵合覺的淨信,從淨信中生根發力,「證淨」才會有把握。六根是染淨的轉捩點,凡夫的根、境、識三合和而生觸時,不論是眼根對色境而起眼識所生的觸,乃至意根對法境而起意識所生的觸,都是與樂受——貪、苦受——嗔、不苦不樂受——癡相應的。三受為因而生的三毒,是一切染污的根本。聖者的根、境、識三和合而生明觸時,不與三受相應,當然就不會生三毒,而一切清淨了。

六根中的前五根有攝取境相的作用,意根(包括心意識)有分別境相的作用,善惡的境相,經過六根的攝取與分別,就成為內心活動的印象。比丘的昇墮不全是決定於善惡的境相,最主要的是由於善惡印象的內薰力所致。善印象在內心薰成了真力量,再惡的境相也不能突破它;惡印象在內心薰成了邪習氣,再善的境相也不能挽救它。要從善境相中薰成善印象,就必得著力調練六根。

比丘是生活在反應與相應的環境中的,從善的反應中進而與善相應,更進而與善相化相合,善根便栽穩了。淨心是純善的主因,把緊著心而勘察它、警悟它、迫使它納入正軌,心始能變為自家醒豁的心。正身與正心,是比丘由內在到外在的清淨表現。正法是正身正心的準格,時常薰聞正法、深法,正的心行才會增上而堅強。正與善是悟入究竟清淨的指針,究竟清淨是正與善的圓滿顯現。口頭說清淨,而無正與善的表現,這終竟是自戲自騙。意根是造作切的動力,從這上面做淨化功夫,調治現前一念,一切才會向清淨中趣進。

「淨其戒,直其見」,是淨化六根的基因。在淨戒的制約中,身的威儀、口的論說就會合軌;在正見的體察中,意的審量就會如法。比丘對三業肯制約得緊,觀照得透,就能自在地生活在自境——四念處中,而不受他境——五欲的惑蔽。清淨全從緊與透中得來,不從這著力做功夫,識浪的「現流」,絕無法平息。

僧團是造就高尚僧格的道場,道風是由道場中大眾的德與學,凝聚而高揚出來的。清淨是莊嚴道場與蘊化道風的要著,善知識是僧團中的骨幹,從清淨心中流露出悲智兼運的作法,初學受到真切的啟發,其內在的轉變與外在的傾向就定能如法。比丘修學佛法,一面是親近善知識,一面是以善知識自勉,將身心浸沐在善知識的法乳中、氣味中,就能摒絕俗化而生活在「法想」中。法與非法是從三業的表現而判別的,我們沒有養成一貫的警力以前,是法非法絕難以當下辨明。

在有規模的僧團中住久了,仗著大眾威德力的警勉,法與非法的分界,時時見到、聞到、覺觸到、知道,就會愧棄非法而欣樂正法。釋尊對僧團的措施,是以僧治僧,以僧淨僧,他曾說過「我不攝受——統治——眾」,全是以相等相尊的眼光看待大眾。在佛滅法毀的世間相中,僧是復興佛法的倡導者,所以釋尊就非常重視僧。他時常訓勉比丘們知法見法,因為見法始能實際護法哩!在法性本淨的繫念中,所表現的事行當然會清淨。我們體貼到釋尊藉僧傳法的苦心,立志藉法護心、淨心、淨身、淨大眾,佛法慧命才不會滅絕。

佛教內在僧團的真力量全建立在淨行上,引起外在信眾的擁護力也全靠這點。無清淨僧團絕不能培養出清淨僧來,因此也就不能引起在家者的正信,不信的不談他,縱使信了的也會生悔心。現在中國佛教要有清淨僧團出現,必須實行「依法不依人」的原則。依人是情識的愛著,就會引起世間俗見;依法是智慧的審擇,才會引起出世正見。但因法由僧傳,對如法如律的大德們,總應視同敬佛一樣。人的行為為深細的染污意所纏蓋,雖想表現淨行,總離免帶點穢濁性。因此人的淨行是有限的,而不足為依準。法的淨性「甚深廣大,無量無數」,體念於法,趣向於法,於法中寂靜行過患盡消。因此法的淨性是無限的,確足作為準繩。口說法並不過難,身現法就太難了,要肯得護心念法始能真的現法。正法律是撐持僧團的砥柱,大德僧是維繫僧團的表率、從不恕己、不誤人的操心中做得緊透,僧團中的淨行者才會多起來。

依律制說,上座應負起教導初學的責任,也應該受到特殊的禮敬,然而上座們有了過非,中、下座也應該勸勉的,不改的話,甚至不客氣的加以喝斥。要想僧團獲得清淨,上座們就得養成虛心納諫的宏量,中、下座也得盡其崇法重德的至敬,造成相尊、相顧、相助、相誡的優良風氣。近代中國佛教忽視了這,因此,僧團中失去了一貫的警勉力,弄得非常穢亂。要想清淨僧團出現於世,這顯得無比重要!

釋尊的創建僧團,最重視僧與僧的和樂相處,在和合無間中修學,身心才會與佛法相應。比丘們從高度的理智、德性中泯除私我,做到只知有佛法、有僧團,才是真的和合。這與一般所說的聯合團結不同。事和是約外在的相處說,理和是約內證的相通說。理和為事和的基因,由於理是一如的,而依理所作的事也就不會有衝突。無視理——法性的證驗,事相就絕不會合乎儀則。從理的無差別中,而表現到事的無礙上,這是僧團和合的真義。

從另一面看,要了知深妙上勝的理,必藉事和的僧團的訓導,這樣,事和便成為理和的增上緣了。釋尊初期的弟子們,和樂精進是毫無問題的,但當時的異學沙門,領導者一死了,徒屬們便各逞知見,分裂成許多小團體,鬧得紛擾不已。釋尊的上首中舍利弗等,對於這感到非常警惕,釋尊當然也感到難受。他們的分裂、鬪爭,是由於「習邪法律」,「異見、異忍」,對真理從未悟入所致。當領導者在世時,為相當嚴格的教條所限制,表面上也能做到相似的事和,迄領導者死了,逞能爭雄的醜態便無法掩飾。這證明不以理的一如為原則,絕不會有事的永遠的和合。釋尊撇盡了邪法律,依正法律創建僧團,在「法同、義同、句同、味同」;「同見、同作」的修學中,無數的弟子從事和而悟入理和。

身、口、意三和,是從實際相處說的;戒、見、利三和,是從所修、所解及資生各方面說的。以身和等配合戒和等來說:利和同均就會身和同住;戒修同修就會口和無諍;見和同解就會意和同事,因此戒等三和更顯得特殊重要。戒和,是彼此做到「不污戒、不穿戒、不缺戒」;見和,是彼此深信善惡因果,而勤修四聖諦觀;利和,是彼此對衣食什物平等享用。

戒是嚴淨身心的軌範,正行是由戒的策勵而來,有幾分道念的都重視這。見是約思想對理的認識說的,這有正確與不正確的分別。許多人對嚴密的戒都肯接受,一談到見就頗有問題,這是未能以慧導戒的缺點。與我慢相應的邪見,總是堅持自己的知見第一,而表現的情態亦以我為至上,獨斷、橫霸的觀念肇端於此。僧團中一有了這種人,便種下「諍因」了!「污戒」與「著見」同樣的玷辱佛法。釋尊對大眾的物質生活,總想求得合理的解決,所以對衣食湯藥等視比丘的實際需要而酌量准許乞化。布施給僧團的東西,也是歸現前僧或四方僧所有(這要順著施主的意願,而比丘與沙彌,比丘尼與沙彌尼也稍有等差),這樣的利和同均,僧團中就縱有畸富畸貧的現象,至少能避免身體的一般痛苦。要想僧團加強和合,就得發心向這方面盡力做。

持淨戒,護正見,均淨利養,為僧團和合之本。「戒能淨慧,慧能淨戒」,剋實說,從定慧的體悟中,始能掙脫「戒取」、「見取」的繫縛。因此說「智慧得清淨」。持戒祇能嚴淨僧團,具慧始能領導僧團,均利更能凝聚僧團。這三個條件太難兼備了,我們必須綜合古今大德的特長作為輔掖自家的龜鑑,從自動自趣中精勤不已,在法中活轉了自己,恢廓了自己,這三者才會從自身上做出來。

和合是從「捨心隨心」中獲得的,怯除個己的偏私心而隨順大眾的公正心,將自心融化於眾心中,而涵養成與眾心相感相應的理性,從理性中流露出慈和的行為來。這樣,我們的心同截了角的牛一樣,就不會觸害人了。僧團中做到「忍辱、溫和、堪耐、善制、善定、善息」,無形中便把大眾提引到賢聖路上去。比丘進入賢位對解脫始有少分把握,進入聖位才有真把握,僧團是操練賢聖的覺園,如法和合是進入覺園的坦途。學賢聖務要時常提倡,大眾對嚮往賢聖的念頭才不會冷漠下來。比丘從熱切仰敬中,一切趣湊於賢聖觀念上,久了便帶幾分賢聖氣質,或者竟然成為賢聖。僧團的和合必須扣緊在賢聖上,和敬之風始能吹散鬪爭之毒。

鬪爭是一切罪惡的根源,無量劇苦都由鬪爭而起,「不和則鬪爭,鬪爭則墮地獄」!鬪爭是諍論的擴大,在份子複雜律制廢弛的僧團中,常是諍論與鬪爭接踵而來。佛教的遭到破壞毀滅,泰半是從內部的鬪爭所造成。雜阿含預記佛滅千年,僧與僧互相鬪爭、戕殺,有「惡輪壞法輪」,「眾生不識善,不異於野獸」的痛語!其實這不一定是佛滅千年後的情形,佛在世時就有類似的出現過,不過沒有這樣嚴重罷了。僧團的鬪爭可說是無時無地不有的,問題在能如法「滅諍」就不會擴大;否則,就會愈演愈烈。「尊上座、重大眾」,「善共將護」,是撲滅鬪爭而構成和敬的基礎。我近來重讀雜含,見到諸大尊者依釋尊左右而住,為此種極高的敬順瞻仰的至誠所感動,幾乎掉下淚來現正親近善知識的青年比丘們,應該發足像諸大尊者那種親近釋尊的熱忱,在如法如律的指示中修學一切,企求清淨僧團常住於世。「行三慈業」,「於師行慈不行怨」,「師友觀念要清楚」,對善知識具足此種敬順與護衛精神,僧團始能從和合中昌隆起來。

釋尊說:和合僧得一劫善報,破和合僧得一劫惡報。僧的和合決非矯飾的稱揚讚頌(釋尊對於這是極其痛惡的!),而是依正法律「同羯磨,同說戒」,這,該攝著僧團中應做的一切。違反這基本做法而談和合,就與外道的「愚痴和合」毫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