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修行法:著重於訓練生理,攝護心理,六根是生理與心理的總稱。通常稱學佛者為修心人,這是不太正確的,應該稱為修持六根的人。只知修心,而不善於調練五根,心決定修不好。生理與心理是相互影響的,把生理調練好了,心理才得安定;把心理磨治瑩澈了,生理方得合軌。前五根是生理的,第六意根是心理的。也可說五根屬於(根)生的方面,意根屬於心的方面。這樣看,修六根,實即是身心兼修。
進一步說,根具有物理、生理、心理的作用。物的引起心,必須透過生理機構;心的認識物,也要通過生理機構。根是物與心,心與物接觸的媒介,六根中意根的作用特別強。「根、境、識三」,根總是列在前面。沒有根,就不能取境發識,能取能知的根確極重要。佛經有時單說六根,因為識得六根內涵的別義——物理、生理、心理,對宇宙現象,人生真理(苦空無常)就可略知梗概。
十二緣起中的六入(根)是觸的生起因緣。觸有「明觸」與「無明觸」的二種,聖者的接觸事物,都與淨慧相應,叫做明觸;凡夫的接觸事物,都與染心相應,叫做無明觸。明觸,是解脫生死的因緣;無明觸,是造成生死的因綠。由無明觸進入明觸,全靠自己善攝六根。觸是離不開根的,離了根就沒有觸,因此,生死與解脫,可說依六根為轉捩點。《大湼槃》說:
『一切凡夫五根不淨,不能善持;名曰根漏』。
『菩薩摩訶薩於此六入常無顛倒;無顛倒故,是故不復輪迴生死』。這是最明顯的教證。
身心是產生一切人事問題的根源,人事問題的或善或惡,全憑身心所造的業為斷。從心的起念造業而到業的完成階段,是六根相互合作的結果(六根以意根為中心,留到後面再說)。善的審慮、決定、發動,則感得樂果;惡的審慮、決定、發動,則感得苦果。佛教對人類業力的估價,著重於實際行為,從恰如其分的善惡事行上,而斷定人的上生或墮落。從現實的六根上,說明善惡的起源,這是釋尊給吾人修善去惡最扼要的開示。
人最富於創造力,一切事物都是由五根造成的。(數論外道有「五作業根:一語具(口舌)、二手、三足、四小便處、五大便處」。佛教的二十二根中雖也有男根女根,但通常都攝在身根中,對這五者視為作業根,一般人較易了解。)一切事理都是由意根(體)會得的。有人說,人是手腦並用的高級動物;依佛教看,不如說是六根並用更為具體。有了眼根就不得不看,有了耳根就不得不聽,乃至有了意根就不得不思。看好的,聽好的,思好的,一切功德都由此而生。
《法華經》云:
『爾時世尊告常精進菩薩摩訶薩: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是法華經,若讀若誦,若解說,若書寫,是人當得八百眼功德,千二百耳功德,八百鼻功德,千二百舌功德,八百身功德,千二百意功德;以是功德莊嚴六根,皆令清淨』。
深知六根的功德,才不肯忽視它。眼、耳、鼻、舌四根都在頭部,而眼、耳、鼻三根,皆與腦神經相連,舌根司味覺,身根司觸覺,意根取法塵。六根中身根比四根的範圍來得大,意根為五根所依,如《中含大拘絺羅經》說:『意為彼——五根——依』。我們的見聞作用,思考能力都集中在身體的上半部。做人,應當從六根著力做。把我們的心念向上提,不讓它向下滑,才能勇猛上進。
五根是精細的色法——勝義根,是各別取境的攝影鏡。我們的知識,大抵是從五根得來的,但五根只能採集各種片斷知識,而不能使我們獲得系統知識。意根將五根所採集的各種知識分類整理後,才能使我們獲得系統知識。知識是文化的產物,文化是知識的背景;六根是知識與文化的總根源。離開六根,知識文化便無從談起。正因為人類的六根非常明利,所以對知識、文化、道德的體察力都相當高。保持完整的六根,才能接受完整的知識、文化、道德。因此,佛教特重六根。
人是生活在環境中的,生理固然要接觸環境,心理也要緣慮環境。環境雖然能影響心理,心理也能轉變環境。環境中的種種事相,是人類觀賞、分別、執取的對象。根的映攝力最強,一切印象都是從根門映入內心的各種符號,善的印象積得多,則時常湧現出一幕一幕的明淨影像來;惡的印象積得多,則時常湧現出一幕一幕的暗染影像來。根是善惡印象自由出入的門戶,把緊它,只歡迎善的,不接受惡的,心中的善印象多了,才有光明和善的行為表現出來。
佛教的修觀(四念處等),是以自己的身心與外界的法相作為觀察的對象,用深刻細密的心理緣慮這一切,了知它是從緣而成的幻相,不戀著它,不破壞它,只是真切修持。觀境成就了,才能生活在善正的理智的境界中。初修觀時,心中總多少為染境佔據著,要除去染境而使觀境早日成就,必須增強根門多多攝取善的印象才成。修習止觀,不注意調練根門,絕不會有成就。
在自己的境界中生活得有意義,有力量,生命的真價值才得累積起來。在意境上造成一個開闊充實的理境;質言之,就是以德慧莊嚴自心。淨化心地——意根,這是莊嚴自心的要著。高度理境是思想的無限寶藏,以慧為命的佛弟子,不涉入這寶藏中,對甚深法義絕不能徹解。在未斷我執前,絕不能忘掉自己是個與我愛、(雜染的六識與染污的七識)相應的薄地凡夫,染習浸漬得太深透,要逐漸對治淨化它,必須從高度理境中培養成慧心——清淨的意根。慧心生起,則不為境誤,不為人惑,不為情蔽,不為理拘。
六根是創造清淨慧命與雜染生命的動力,以慧心操縱六根,則慧心增上而完成慧命;以染心運用六根,則染心日深而淪為染命。生命的升墮全繫於六根;放縱六根,就等於玩弄生命,戕賊生命!強化六根,是強化身體,強化人格,強化德慧的根本條件。俗情重,心腸軟,六根住住不易強化。注意!不著力強化六根,生命沒有不滯化或退化的。生命滯化退化了,則血性低,志氣劣,見解差,魄力弱,動輒隨人敷衍。不甘平淡,只覺空洞;不滿腐舊,力求變新,這樣做人才夠力。知識普遍的現代,人的看法最銳利,我們的見解低一點,立刻就被人家覺察出來。現在做人最難、最可怕,沒有堅確態度,人格就被人估低了。這絕不是人不諒解人,而實是人逼著人上進。這樣會,才能不怨人,而警策六根儘力淨化。
佛法最注重正確的認識,真實的經驗;六根是認識與經驗的主體。一切境事,六根都可取得。利根者緣境時,了知能取的根空——內空,所取的境空——外空。空是諸法的實相,以空淨無滯的心觀照一切,才能深刻地徧解諸法性相,而不為性空緣生的幻相所轉。鈍根者緣境時,對能取的根執為真實的自我,所取的境執為實有的我所,這樣,根就滯著於境,境就染著於根,造成生命流轉的大苦果。從根的妄取與識的妄分別中透脫出來,才是真自由的開始。真自由,是從極嚴密的管制六根中得來,忽視了這,世間自由尚不可得,何況出世自由?
『在家以不自在為苦,出家學道者以自在為苦』(中含卷三六)。一般自在,都帶著極濃厚的浪漫色彩,『任性而生』,不是破壞了人倫的『禮防』,便違犯國家的法紀。因此,佛陀嚴厲地呵斥以欲樂為活的『順世外道』。比丘戒的細密律儀,澹泊生活,實是調伏六根護持戒體的唯一妙法。
佛的制戒,除開『攝僧』外,主要是制約諸根,戒與根的關係極重要。據說佛制戒的起因,實是為著比丘的放縱諸根。根是業力的發動處所,業力的本身無所謂善惡,其所以說業有善惡,是約六根的作善作惡說的。這同江水一樣,把它用作灌田,就能使人民獲得無限福利;把它用作『灌城』,人民就遭到無限災禍。
佛教從不主張不作業,但最著重人類的轉變業力,從業力的發動處——六根,用心細辨其福善禍淫,合乎福善準格就隨時作;如果是禍淫,就立刻慚懺。把作業與造罪籠統地看,一聽說作業便駭怕起來,這是不理解佛教善惡業的分別所致。有情的報果,決定於有情的業因,出發於有情的六根;由根作業,由業受報,成為一個系列的公式。簡單說,六根就是身心,身心就是自己(假名緣成的我),六根造業,就是自己造業。業是因境而有的,境是心的緣慮物,由心緣境,於境造業,心的染淨,影響境的染淨;境的染淨,影嚮業的善惡。心、境、業三者,是彼此相互關聯的。
自己作業由自己承當,但也能直接或聞接地影響他人。一切由自己決定,這是佛教的基本理論。重視自力把握六根,這是『自調、自淨、自度』的理智做法。佛法對於性命方面不大談,總是從身心說起,以身心包括性命,性命不出乎身心之外。體解身心,就體解得性命,這是最平實而明顯的教說,使人易於從現實的身心中把握正行,而不致落入玄秘茫無歸著。身心生活在清明中,才不會為境所奪,惟有清明有力的人永遠不會墮落。大致說,人總不希望人因錯誤而墮落,可是許多人總時常在錯誤中,一般錯誤人會原宥,大錯誤人就不會寬恕。大錯誤,莫不從放縱六根而來,到那時,莫怪人對自己冷酷無情(這是人類好善疾惡的理智流露),而實是自己應受的罪報。想到作惡的結果太可怕,自己才會加強自立的志節,穩穩實實地做個作得主的人。
於起心動念處,正念把不著,邪念撇不開,終竟只做得個隨境轉、隨念轉的業識漢。做人,絕不單是文飾儀態做給人家看,而實在要自己做給自己看,自己極力勘察出自己過非而痛改它,才有自新的希望。人誤了我,還可由人來點醒我;自己誤了自己,必須自己提醒自己,怎樣提醒自己?只有照顧六根門頭。六根一放逸,生命便立刻走下坡路。放逸是由意志鬆弛而來,耍不放逸,必須不讓意志鬆弛。
在某種環境住久了,六根養成單純的適應性,個性不是顯得頑強拘滯,便是懈惰浮散。到另一個較好或較差的環境總是住不安,做不來,這就是六根失去廣泛的靈敏作用。在這樣的習性下,總是瑟縮地不敢做難事,處苦境,品學器局就有限了。強化六根的靈敏性,在任何環境下才能洞見它的特殊內情,因此能適應它,也能改革它。常人的六根總歡喜享受樂境,過於享樂最足似傷敗根門,過慣糜爛生活的,總現出暗鈍脆弱的衰相。『樂地生人不聰明』,洵屬不虛。苦(逆)境是磨練根門的利器,在苦境中留心調護根門,運用根門,生活的真意義,人生的真問題,往往在這時領略到,觸悟到。不掌握六根,便是日日在犧牲真理中虛度。
行為是習性的表現;習性是由根門從無始來所攝取的境事經過心的蘊化而反應出來的動態。所謂『根性』,就是約這個意思說的。性情是由根門薰習而成,根門受著性情的影響,理解了這,才知注重控制根門而培養成善良的性情。生理勝過心理,便成為縱情者;心理勝過生理,便成為制情者。一般說,只要做到不縱情,不(太)制情就好了。但從比丘的立場說,與染愛相應的情欲,是絕對採取控制態度。
《華嚴經》說:『善調六根,令無動亂』;
《寶積經》說;『常護諸情根,勤修於精進』,『降根自然勝,寂根無所害』;
《湼槃經》說;『若能善攝此五根者,則能攝心』;
《大般若經》說:『棄捨六處,無所染愛』;
《大集經》說:『諸菩薩守六情不著』,
大乘經特重生命自體的六根,實含有自力精進,自求解脫的深意。
『六塵入六根,則能劫奪一切善法』(《大涅槃經》卷二十三),內六根,外六塵,本是相互涉入的,塵(雜染印象)著於根,則根的染性日深,而嗜欲日熾,終致受害無窮。所以經上說:『眾生沉六入海』。生理心理過於衝動,不但學道者覺得苦,一般人也感覺到苦。衝動太過,決不會有正常活動,能控制它而把握著正常活動,這是最強有力的人。世間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在過度衝動中丟了性命,拋了江山。在名利場中不得意,以『醇酒婦人』來刺激六根,消遣時日,這實是自己毀滅前途!任何天大本領,節制不住六根,到頭總會被物欲軟化下來。
學佛必須抱著以力制力的觀念,根有力涉境,境也有力入根,從雜染境方面說,確能劫奪根門的功德;從清淨根方面說,也能攝取境界的功德。把正確有力的觀念壓在心頭,不讓染境的印象落入內心,對故有的染相對治它,這樣,根的力就會強大起來,而能控制境力的誘惑,這便叫做以力制力。不用力生活的,就等於急流中的一莖草,隨著波濤的衝擊或浮或沉。這樣做人,只是有形無形的隨著環境轉變,絕不能轉變環境;只受環境轉變絕不能做成真正像樣的人。在任何環境中做人,始終不被它的衰腐影響所密移,生命力才不會流散。
每個人都有一種力量,只要肯得加強訓練六根,力量就會源源而來。認為自己沒有力量,甘心自棄,這太辜負自己的六根。肯定自己是鈍根,努力鍛鍊(包括懺悔,修止觀,求三寶加被等),就可漸漸變為利根。這同一柄銹刀一樣,時常肯得磨,就會變為利刀。立志做轉鈍根為利根的功夫(少許得點聰明辯慧,絕不能浮誇,務要著力收斂它),才算最有生氣、有勇氣。人性本是一大警悟性,生活在警悟性中,才能用真實的力做真實的事。警悟性一鬆弛,人性就要淡褪。在日常生活中——特別在閒散時,警悟到六根的活動是否正確,從不正確中,扭轉過來使他趨向正確,心的光明就會照射到生活上的一切,而不為生活所誤。
生活是生死與解脫的中心;生死與解脫是生活的兩端;如法的生活,則邁向解脫邊;不如法的生活,則走入生死邊。當心自己的生活,學佛要時常具此猛警的念頭。不從現在生命上奠定未來生命的優良基因,老是過著這樣吃睡玩笑的常俗生活,不要說將來決定墮落,現前便等於墮落。天下最可痛心的事,莫過於自願墮落!一般人都曾經瀕臨墮落的邊緣,當這時,能直下轉念,掉頭不顧,便能從此豁破一般人的昏庸心境。六根猛利,就不會生活在昏庸中。深觀大行,都從不昏庸中修練而成。不昏庸,我們必須牢記著。
學佛,平時精神傾向最要緊,精神是身心所表現的動力,偏重說,是屬於心理的;也可說是意根的。意根不斷地取境發識,精神就不斷地活動著。人類的業都是由平時精神漸積而成的,雖然表面看有些業是突然造成的,其實總多少與平時精神傾向有關。譬如說,我平時不存殺人心理,(精神上無此頃向),縱然惡人強迫我殺人,寧可自己被殺,也絕不肯殺人。如我平時存著殺人心理,(精神上有此傾向),一碰到我要殺的人,就是沒有惡人挑激,也會忿不顧身地去殺。這樣看,平時精神傾向是多麼重要!
精神是離不開意根的,要有正常的精神傾向,必須著重調練意根。《中阿含經》說:『苦行尼犍(現在的印度教)施設身罰為最重,…我(釋尊)施設意業為最重』。苦師尼犍把身體視為造罪受苦的根源,用種種苦痛(如自餓、拔髮、露形等)來體罰自己——戕賊自己,認為這樣便可以降伏情欲,獲得解脫。在釋尊看,這非但不能解脫,反而增加現在未來的痛苦根身雖是造業的工具,但沒有意根作指揮,任何業都造不成。因此,釋尊特重意業。對治意根,才是解除痛苦的根本辦法。
『意業是根本,故但說意業』,意是作業的根本,前五根是意根的執師者。『業者身口業,思者但意業;思為真業』。身口作業是被動的,與意相應的思才能真實作業,所以叫做真業。『身口(精)進為小,意進為大』,從堅強意志中精進道業,才能消業障,得解脫。有些人因戰事或自然災害而身體殘廢了,只耍意業勤勇,還是一樣的離苦得樂。『識即是六情,六情即是五眾』(以上引文,出自《智度論》卷八一、七五、二九、四四)。意根是生識的本源,與識是劃不開的。五根為色法之一,意根(細心)是受、想、行、識生起的所依,二者也可相攝。這樣看,六根該攝著色法心心所法,而意根居於領導地位(這是從「意為彼依」的思想而來)。大乘戒嚴格到起心動念處,確實體見到意業的重要。
小乘律六根不具者,不得受比丘戒,因其不能為眾服務速成道業。《大涅槃經》說:『諸根完具受三皈依,是則名為優婆塞也』,這並非說諸根不具者,沒有資格受三皈;而是說諸根具足者受了三皈,才能真正用力維護三寶,精進道業。這是佛教禁止人戕傷諸根的善巧說法。『五種黃門,墮四惡道』(智度論卷二四),斷除生殖機能,性格往往變成特殊的嫉妬、陰險,狠戾,所以《華嚴經》說:『菩薩禁絕毀敗男形』。生理衝動本是難免的事,讓精神向上昇華,衝動就會減少。斷除男形絕不會減少衝動,反而滋長衝動,這是佛經痛斥黃門的原因。
六根是生命的自體,佛教一談到生命,總是約五蘊或六根說,但特別重視六根。釋尊對六根不厭往復敘述,實是『教授』我們應該慎重地調護它、運用它。一切由它而完成,也由它而毀滅,焉能不嚴肅注視它,操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