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層次有三界,佛教特重欲界,圓滿清淨的佛國,唯有欲界——欲界中又惟有這個人間或類似這個人間的世界——才得建立起來,上二界絕無此可能。欲界的活動範圍最廣,所以大乘行者都發願於欲界——特別是在這個人間行道。《大般若經》:「善現!是菩薩摩訶薩常為利益諸有情故,雖能現起靜慮,無色諸甚深定,而巧方便起欲界心,教諸有情十善業道,亦隨願力現生欲界有佛國土。」
欲界是有情最多、思想最複雜的地方,大乘行者以無量有情為施化對象,當然要發願現生到欲界來。《智度論》卷四:「世界行業屬因緣,是故智者不依天。」人間的事全靠人的智力來解決,天絕不會幫助人解決問題。希望天來幫助人,不知誤了許多人事。《智度論》卷七:「佛曾作小蟲惡人,今得大智慧」,人間才有惡人,遇著殊勝因緣,便能得大菩提。人間決不是辜負人類的地方。《智度論》卷三三:「餘經說生人天中;惟智論主生人中。…天上欲樂,人間福樂,修功德能得道。」
中期佛教菩薩道的開始,特別著重人間,多少帶點反天思想。把重天的觀念轉成重人的精神,這宗旨最為正確。《智論》卷三八:「佛言:天上命終還生人中者,如草頭土;墮地獄者如地上土」。外道視生天為究竟,釋尊卻肯定是危險的事。《智論》卷四十:「眾人亦成佛」,從聲聞藏「比丘現盡諸漏」的思想演化為菩薩藏眾人成佛的教說,全是約人間的人說的。《智論》卷六五:「如經云:閻浮提人以三因緣勝諸天及鬱單越人:一者能斷淫欲,二者強識念力,三者能精動勇猛。」人的操縱力最強,把縱欲的力挽轉來學佛,必然會在人間成佛。不存幻想,不求奇蹟,只從實事求是中做去,純淨的佛法原來如此。
《六十華嚴》:「菩薩不離欲、色界受生」,這比般若,智論中菩薩受生的範圍廣了些。但接著又說:「所謂菩薩摩訶薩不離欲界,悉能正受色無色界禪定解脫,亦不因此於彼受生。」這與般若「以巧方便起欲界心」的思想相同。但就「菩薩現天身,教化成熱欲界、色界、無色界眾生故」的思想看,菩薩的化區更擴大了。從普應群機的立場說,這是必然的。但天上成佛的思想已種因於此。到了《八十華嚴》:「或以天身及八部身而作佛事」,天身成佛的思想就抬頭了。一分大乘經雖然有天上成佛的寓意,但並未抹煞人間成佛的重要性。《四十華嚴》卷十二:「如是一切賢聖道果,皆依於人而得修證」,人能證得四果及佛果,天上的帝釋梵王等最多只能證得初、二果。祂們薰修佛法不像人來得專心,當然不能證得究竟道果。彌勒菩薩當來下生成佛,這是惟有人間才能成佛的証明。《四十華嚴》卷二三:「(妙寶娑羅莊嚴雲燈王)光明熾盛過天帝釋,見者無厭」,人王光明超勝天王,這含有重人輕天的思想。
《十住除垢斷結經》卷一:「設有百千劫於吾(殊勝如來》之土(盛妙國)建立梵行,不如忍界彈指之間無高下意,是為殊勝億千萬倍。」
「然天於人,人為天種,天亦自知觀於宿命:吾所積德皆由人身,設不從人植眾德本者,不蒙福慶」《同上》卷七。
天上的欲樂是報得的,逼著非享受不可,「天欲」的過患勝過人欲,在那裏培植福慧的心最難生起。
人間到處有培福修慧的機會,福慧薰增的時間久了,自然感得無量慶幸。「復次最勝!菩薩於彼(色界)界微現道教,漸降諸天使行真諦,…復從形(色)界下生欲界」《同上》卷七。娑婆世界的痛苦最多,一分大乘經特重舉苦令厭,勸勵人往生他方淨土。這為一般從苦入苦的有情著想,確係最善巧的一著。本經的殊勝如來卻盛讚忍界,勸人生到這裏來,與一分大乘所說不同。
釋尊的教說有「當土為重」與「讚揚他方」的兩面,耐不住這個世界的惱害,就勸其生到他方淨土去,耐得住的,就激勵其在忍界行道。不勉強人受苦,但又教人體會苦的價值,惟有在苦迫的忍受中才能解決一切問題。特重當土為重的一面,就顯然的小視了他方佛國;偏重讚揚他方的一面,又顯然的忽視這個世界。在佛佛相尊土土相通的觀念下,釋尊必然讚揚他方佛國,他方佛也必然讚歎釋尊國土。
他方佛的讚歎忍界,這最值得注意!當土為重,是一切諸佛菩薩的根本觀念。降生在那個世界,就對那個世界負起轉染成淨的鉅責。釋尊降生此界,當然要對此界負起這個鉅責。以此界為轉染成淨的中心,而溝通一切世界,讓一切世界的有情,都對這個世界生起健羨心來,釋尊確有此種存心。大乘經常標舉「心淨國土淨」的要旨,從諸佛菩薩淨智中所見的當然是淨境,有情的淨智成就所見的當然也是淨境,陶練有情的淨智使其涉入淨境,這是諸佛菩薩共同的做法。小乘人認為這個人間不清淨,總想厭離它;大乘人卻肯定這個人間本來清淨,總想莊嚴它。人是人間的唯一莊嚴,離開人世間便沒有莊嚴。行願是莊嚴的動力,人能具足行顯,這個人間就到處壯麗燦爛起來。
生活在時空中的人類,眼光要向平橫面無限的展望,不可向直豎面作超出的想法。從無盡的、平橫的世界中肯定這個人間的價值,願生生世莊嚴佛國,成熟有情,這是菩薩道的根本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