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佛的人最寶貴的東西是心底的光,最不可缺少的東西也是心底的光。學佛必須心底有了光,在這光中穩坐、穩站而穩行著,魔擾與情誑直被它照察得發愁而恐怖,而逃匿,而絕跡,才能硬正正地做個昂頭挺足的人。
人性中剛明氣象的表徵——昂頭挺足,人肯得向正上一步步的跑,向善上一層層的爬,一直跑個不休,爬個不停,這就因為頭能昂得起來。人不肯向邪中稍一涉足,偶一廁身,煞像身重如地,腳重如山,這就因為足能挺得起來。小人(約品、見卑劣說)總不知道如何昂、如何挺,大人(約品、見高明說)才知道如何昂、如何挺,這差別,就在於小人的心底無光,大人的心底有光。在光中將是非得失觀察而抉擇清楚了,行其所當行,止其所當止,正氣在身心中充滿了,善根在身心中植穩了,這才能於現未中、於十方法界中昂頭挺足。
學佛一切事都毋需爭,但自家心底的光卻必須爭取得,惟有自家竭力爭取到這種光,若心若眼在這種光的徹照、導引中,人格意趣與精神氣勢,才能健能實。人不知道爭取而鼓煽自家心底的光,不知道將這種光照明內在世界的一切,任他智慧與思想如何深廣,兩隻眼睛(包括心眼)也是瞎透了的。常人受了佛法小小啟發,心頭上雖然也偶爾閃點光,這像黑夜裡大風中的螢火被一吹就斂跡了,有什麼用?要學佛,就得將佛法從心頭一層層的鑽到心底,讓它在心底透遍了,積厚了,將染習抑住、對治而撇開了,光明才會從心底一層層的上騰而徧照一切。真淨性的決定作用從此開始。
朗徹無障的意識,是佛法中光的表徵。清淨、瑩潔、坦豁、寂照、空明等,都是這種光的形容詞。人的意識與這些形容相符了,當下便是大光明藏。光明之源——意識,提住、照緊而磨鍊意識,光明之源才覓得到。就相對說.意識是光明與黑暗的共依處,由於凡夫意識儘被雜染印象積壓而圍裹著,於是黑暗就掩蓋著光明。情與(一分世俗)智也是附著於意識的,情,是緣境而取物的外衝力,情隨著私我而發展、擴大,就會深著染欲。智,是鑑事辨理的抉擇力,智循著軌律而發展、深入,就會廣解法相。但凡夫世俗智的底裏原就潛伏著情,一不留心它就會滑向情邊去。舉例說,凡夫以世俗智分別「男女」等相時,對於情的遮遣力不夠強,意識當下就染想橫生。凡夫世俗心的緣慮力,始終離不開世俗情與世俗智,在情智混雜中總是情戰勝了智的多,這是人類最易於墮入黑暗的主因。破除這,惟有光明了。
「正」與「大」是這光明的引力,正是決不苟且,大,是決不鄙細。正,是貪愛的無情掃蕩力,直掃蕩得它一絲不掛,意境便清淨了。大是「器識」的無比闢擴力,直闢擴得它一望無際,眼前便朗徹了。以究竟正深入絕對大,以絕對大,緊握究竟正,在清淨意境的浩蕩流行中,而於無盡法界朗徹緣照,渾身渾心便進入光明中了。
以「艱貞」精神堅持著嚴肅作風,做人才會「無咎」。艱貞是練身練心的要著,於安適中以艱貞自警自逼,節操與氣概才會崢嶸,佞倖與惑媚才能鎮伏,世間光明就建立在這上面,出世光明是從這上面進一步——斷惑而獲得的。
外在的光破不了無形的黑暗,心底的光煥發而長明著,這才破得了。我們心底真有了光,自導自悟的向上精神才會一直興發。在這種光中,自己看自己才看得清楚,人家看自己也才看得清楚,人與人相互恭敬、協助,全建立在這上面。我們要一直活在清楚中,人類對佛法的真面貌——究竟清淨才看得清楚!
在心底的光的徹照、導引下,念頭的(大)路就會一條條底現出來,這是人類從自家理(智)念頭上所闢出的一條絕大的理境路子,走上了這條路子,精神界才不會感到「悶」與「阻」。人的內在做到無悶無阻,他就不想向外在求慰藉求通顯了,到這時,才真地大落實,大掉轉。腳下的路不是真的,念頭的路才是真的,腳下的路很窄很險,念頭的路最寬最平。念頭上真有路子的人,決不想與人爭腳下的路,因為他念頭上的路太寬太多了,毋需與人爭腳下的路。念頭的路是屬於自家的,腳下的路是屬於他人的,人類如只能與動物般的光會跑腳下的路,而不能跑屬於自家應跑的念頭上的大路,就會很快地走上「絕境」、「死谷」,人間世數不盡的悲劇莫不由此而來。因此,凡是高級宗教——特別是佛教的唯一使命,總是教自己也教他人將念頭上的大路闢開來。
念頭——與正念相應的念,是創造而安住淨善生命的磐石,提緊而體入正念,生命的昏隨性、滑墮性才煞得住,(這要在猛警、默喝上苦下功力才做到)。做人能煞得住昏隨性、滑墮性,人的超特精神與堅卓性格從這裹顯。肯得挾著念頭向法軌——四念處等——而前進、穩進、疾進,則昏隨性、滑墮性就沾不上,念頭上的大路才闢得開來。
腳下的路走走就走偏了,念頭的路在正念相應中再走些也不會偏一毫的;只要我們念頭的路沒有偏,腳下的路也就不會偏了。學佛先要把念頭的路跑通了,跑熟了,跑自在了,腳下的路才會一步步地跑得有力有主。把內外兩條路都跑好了,這才叫做「真人」或「通人」。
人類最窮不過的事——心底沒有光,人類最苦不過的事——念頭沒有路。要去窮,只有把心底的光煽熾盛了,在光中任運緣照而不昧,就成為最富的人了。要去苦,只有把念頭的路闢通暢了,在路中自在體察而不著,就成為最樂的人了。我們心底未曾有光之前,都在漆黑中摸索著;我們念頭未曾有路之前,都在大迷中兜搭著,面對著這,稍一縱情任性,其危險,其痛苦,其熱惱,是難以言喻的,要當心啊!
民國五十一年五月四日驚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