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醒法師圓寂十週年紀念專輯

一、熱心

民國二十七年九月底,我在小廟正溫精時,忽然聽說大醒法師來了,當時就在驚喜交加中拜見了他,隨卽請開示,聽的真夠味、真起敬,我就這樣認識了醒師。

三十年春,廈門南普陀覺斌上人復興閩院,五月間我接到招生簡章,醒師還在蘇北,我已趕到上海報名候考,心境焦極了,先寫了封快信給他,當時淪陷區寄信沒把握的,信雖寄了照樣的焦。不料不到一星期,他的「加快」信就覆來了,答應了我的懇求,喜得直像狂了。

在這之前,我對父母、師長、朋友來信,很少隨到隨覆,自從受到醒師這熱烈而爽快的啟示,不管什麼人來信總是隨到隨覆,尤其訴苦更是覆快信。我一直到現在還未養成與人通信的習慣,但來信必覆已成為習慣了,這是跟醒師學的。我的個性原很孤獨,經過醒師的熱情熔入後,我才將孤獨化為合群,這在我做人、待人上說,確是一種無限恩賜!

七月他到了上海,和我們學僧住在一起,早晚常常見面談心。八月初和我們一同乘船到了閩院,他首先住意學僧住的問題,看到新建的那些石房那麼光淨,他才點頭微笑。

未開課前,每晚總要訓一次話,他的人格、心境、氣象,確實夠吸住我們。開課後,他事情雖很忙,只要一想到對學僧有益的話,有益的事,總是儘量的說,儘力的做。我在閩院所見到的醒師,始終如此,他是在一片熱心中辦學的。

二、愛眾

覺公供養心很大,學僧的飲食、津貼乃至醫藥費,全都是他發心籌給。醒師遇到這位賢主人,辦學的精神、情緒當然很高、很順,所以他擔的課相當多,大概一星期九小時。風趣、藝術、懇切,是他授課時的自然風儀。本來,閩院飲食不算太差,因為學僧課業很重(每星期三十九小時),醒師又注意到吃的問題了。他雖然不過堂,但大眾菜他每餐必吃、必留心,偶爾差了點,他馬上就向覺公商懇加菜加油,或者調換口味,覺公每次都欣然接受。閩院在這種精神這團和氣中復興,學僧當然會安心讀書。

因為水土關係,我們同去的十幾個同學,沒有十幾天,一大半都病倒了,據說這是種「猩紅熱」,傳染性極猛。於是,醒師又忙不迭地請院醫診治,因為年輕,服了藥,打了針,很快就好了。我們正在臥病時,他早、午、晚一定要來看三次,吃的東西特別關照庫房要清潔而易於消化。病後,他時常說:「你們活潑潑地從上海跟我來閩院,我還要使你們更活潑潑地跟我回上海,我才算卸了責」。這番話深銘在我的心底。

平時,他督導學僧很嚴,一見到浪漫點他就立刻教誡、糾正,從不留情。幾個頑皮的就這樣教好了。他的愛眾之心是無限的,而他的嚴却恰合分寸,所以他從未發過暴。這是種盡心之教。我的嚴教寬養的觀念,與這影響有關。

醒師全用一片父母心(與父母精神)辦僧教育,他把學僧當子弟待,肯得在學僧身心上用功體護、察究、誘進。因此我感到:我們要想把僧教育辦得比較像樣,先要具有一片父母心(與父母精神)!

三、虛心

抗戰勝利後,醒師奉虛大師命住持雪竇寺,我因渴慕該寺幽靜,懇求他讓我去閱藏,他立卽允許了,這是三十六年春間的事。起先,我以為離開他好幾年,性格不太清楚了,所以稍微感到點侷促。不久,他特別替我接風,說了許多萬分關切的話,我這才安下來。

我的房就在他住的樓底下,他進進出出總很輕緩,有天特地對我說:「你在底下如果嫌我的腳步重,或者樓門關得太響,你隨時就對我說,我就會仔細了」。我答道:「我很少聽到樓上有什麼聲音,我住得很安」。這是真話。師長對於一個吃閒飯(其實我還未替雪寺服務)的學生,這麼虛心、體貼,在我所遇到過的師長中(家師例外)真很少哩。

這年夏天,印公、續學長等來寺編「太虛大師全書」,印公編纂之暇,下午就講點經論,由續學長紀錄。醒師每次總著上海青,恭恭敬敬地去聽,論班輩、戒臘、年齡他都長一點,然而他尊法崇賢的心特重,根本忘掉了這些。像他這麼虛心,當時有幾個?

過去有人說他太「新」,事實上他確有番先見解、新作風的,只因國家大亂了,不能讓他實現出來。也許就因為他想新、肯新,所以才會虛心,而且一直虛到最後一息。我想:虛大師的這個「虛」字的內涵,醒師領略到的最多。

四、廉潔

醒師從抗戰前一直到來臺後逝世止,這十幾年內,一共住了三個太廟,要斂財太容易了,然而他不肯這樣做。每次退院時,帳目、存款、存物,總核對得切切實實,點交得清清楚楚,這從做人的大體看,他是重因果的。

十年前,在大陸做了大廟住持,置私產的很多,產生這現象的原因有二:一、近百年來中國大廟特重置產;而近五十年來的大廟住持又特重控制經濟,因此就造成了住持經濟膨脹的畸形。這與律制完全相悖。一、由禪宗的傳法一變而為傳子,在無法可傳而有產可得的昧陋觀念中,全在利欲上用事。這與禪宗本色絕不相應。這情勢發展久了,因果就全忘了!我常勸人不要住大廟,因為一作此道中人,一生就難潔白。但對醒師住持大廟,我却很少異議,因為他做的夠潔白。

人一廉潔,就無防後步的私情了。醒師就是這樣,他雖然很早就來了臺灣,但因平日根本無積蓄,吃、住全靠信施設法,而他一點也不後悔。我時常說:我們只要做到不為私情而防後步,許多嚕囌、漏洞、雜染就不會發生,佛法的空濶性及做人精神這樣才顯得出。醒師的確做到了,我們要特別學他這一點。

醒師逝世十年了,他留給人的「兩袖清風」「一肩明月」的印象,是永劫不滅的!

民國五十一年十一月四日驚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