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是大慈悲、大智慧、大雄健、大力量的表徵。修學佛法的人,正視這四大特徵而實踐它,才能體見佛陀的真精神。不立大志、履大行,雖然修到業盡情空,徹悟實相,這還是不配稱為紹隆佛種的。悲智願行的圓滿菩提道,確非常人所能荷擔的,然而平實穩健的菩薩行,却總是由於常人漸習成的。常人受到淨善緣起的影響力,激起善法欲、善願欲的熱烈情緒;欲(正常的希望)是成辦一切功德的動力。菩薩行者,欲愈大而精進力愈強,精進力愈強,愈覺法無窮盡、無邊際,而愈抖擻精神,自求明達。常人只要提高欲、進的觀念,專心修學正法,便能踏上菩薩的行徑。欲、進力增強了,才不會受到自誇自足,自限自誤的害處。

欲、進力,要從策勵、啟發中才得生起。策勵、是自己責勉自己;啟發、是人事逗示自己。人類是生活在互相影響中的,愚昧者,受了壞的影響,却把它當作好的;明智者,便只受好的影響,而不受壞的了。好的影響力,決定是向上、向善的,它是提引我們趨向於正道的光明炬。對於好的影響力,若不真切地把捉它,運用它,很快就要消失了。策勵自己,是保持和擴展好影響的唯一方法。自己看自己,有時反不如人家看自己來得清楚,當他人看見我的過錯,用委婉和善的言語來示導我,應該當下接受他這誠摯的啟發。能夠自己策勵自己,這種人決定不會放逸的。能夠接受他人的啟發,這種人永遠有進步。全憑自己策勵而成功的,是最有血性的人。半憑他人的啟發而成功的,是最肯用心的人。那些旣不肯自己策勵自己,又不願接受他人啟發的人,這是最卑劣的。用真力氣,做硬功夫,自困自解,這叫做策勵。我們的惡習頑固,惰性深厚,非下一番困境逼剿絕(惑障)的毒手,是不能獲得解脫的。掙脫固執,撐開心胸,尊信他人的善處,這叫做啟發。我們的知見僻曲,器局褊急,非有一番闢擴通透的涵養,是不能洞徹真理的。我們肯得策勵,受得啟發,才能挺得起來,挺得一分,便做得一分;挺得十分,便做得十分;挺向無上菩提,便對直地走去。不遲疑、不懈廢、好勤學、好行道、喜積福、喜立德、這全是從策勵、啟發中表現出來的。

大乘經常載佛陀說法時,有若干人發菩提心,佛往往將他們的往昔因緣縷述出來,或說某人在久遠刧某佛時就已發過菩提心;或說某人經佛授記後卽往某世界調化有情。前者是由於佛的啟發力而發心,後者是由於自己的策勵力而利生。從佛的啟發力而養成自己的策勵力,這是學佛者的必經程序。從大乘法的意旨看,佛是永遠不入滅的,而且佛的法身——聖教量——時常展現在我們眼前,同時還有代佛宣化的善知識,則吾人仍如面佛一般,發大心、修大行,照理是應該一樣的。雖然,吾人不聞金口親宣,啟發力到底差得多,所以也就不容易發菩提心。現在許多學佛的,你如果問他有沒有發菩提心,十之八九簡直是瞠目相對。這也難怪,因為現代中國佛教的影響力太薄弱,所見所聞很少足以逗發信眾的菩提心。佛教的興衰,佛徒的升墮,全視吾人有無菩提心而為斷。現在佛教雖然衰微,祗要有幾個瑰奇挺特的發起心來,肯得時刻的策勵自己,肯得虛心的接納善知識的啟發,至少對於整個佛教教義有發揚光大的可能。當佛教極衰微時,而能發菩提心,要比佛世發大心的菩薩格外值得尊敬,因為他不賴佛而自成,能探古以適今,其人必有特見,必有至行,必有毅力,像這樣的善知識,我不惜賣身供養之。

受佛的化導而發菩提心,是啟發在先而策勵在後。現在去佛時遙,旣不能瞻相好而發心,惟有堅其志、強其骨、敦其品,從自策自勵中發菩提心,這就變為策勵在先而啟發在後了。現在學佛的人,必須要徹底的認清這點,才知道怎樣發菩提心。自己不肯策勵自己,根本就不能接受他人的啟發。多數人的觀念:看到你策勵不已,才肯來啟發你、幫助你;否則,他同你是不會發生關係的。因此,我說現今學佛的策勵第一要緊。真肯策勵自己的人,的生活表面看是寧靜、澹泊、嚴肅,而實際却是緊張、勇毅、精進的。用這種精神學道,他的生活決定與道念融為一體。用這種精神治學,他的學問決定有獨特的造詣。有道念,就自然不會興戱論;有實學,也就不會再說空話。『品惟從自立,人必效天行(健)』,『道心頻警發,豪氣最難消』,『困極聞雞起,愁深警夢呼』!在大眾疎略處,昏昧際,提起神氣尅責自己,澄觀身心,鍛鍊體魄,壯濶膽識,這樣緊猛的策勵自己,才能錘鍊成嶙峋的道骨。常人限於常識的認識中,庸人都生活在低能昏鈍中,化常識為卓識,轉昏鈍為勤勇,捨策勵無他法。

人類所以超過動物,是因為動物不能完全接受理性的啟示,而人類能接受它。客觀的一切,不但是人事不斷地啟發著我們,卽是自然界中的現象亦無時不在啟發我們。善於接受啟發的,不但可以從聖者們的開示中得到警悟,而且還可以從自然現象的時變上領會真理;如緣覺的觀飛花落葉而悟道,就是樣的。總之,時間、空間、人事的一切,在在都給我們以最切實的啟示,只要我們能夠識取它。畫家置身在雲蒸霞蔚的奇觀中,拈起筆來將它速寫下來,比摹繪絕世珍藏的古畫還要快樂得多。攝影家在海灘上看到一叠一叠的雪浪怒濤捲來,立地把這生動的鏡頭攝下來,心中掀起豪壯的興緻。詩人當著深秋時,一片片的黃葉被風吹得簌簌地在階下滾跳著,撩動他做成一首纏綿悱惻的詩。這幅動人的速寫,奇趣的鏡頭,和這首深刻逗人的詩,都是受著外境的啟發而作成的。學詩學藝要靠啟發,而學道更應看重啟發,在行住坐臥中務要注意人家對於我們的啟發是怎樣,許多的惡習怪癖,從這些處才得剷除掉。能接受人家的啟發才不辜負人。我們要明明歷歷地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發心起,對於菩薩道的責任才不存模稜兩可的心。一般學佛的人,在遂心適意時,也漫不經心的喊出發菩提心的高調,碰著逆境,艱險逼人的關頭,便沮喪地說出我沒有發菩提心的話來。這種人最多只能做個佛學家,而不能成為佛教的真實行者。我們現在犯著一個最大的毛病:卽是只知學問,而不重視學道,學與道切成兩橛,怎能言行一致?!如果發起心來,頭腦用痛了不覺得苦,身體做倦了不想多息,具有這種心境,才能做出真實的成績來。這還是約一般世俗發心說的,至若真發菩提心的,其信進力,則逈非對一學一技的局部努力者所能望其項背。於道不生厭念,於學不起滿足想,把道與學視作吾人第一生命,這才像個受啟發、能發心的人。我們不能接受好的啟發,便要被壞的引誘而去。要想接受好的啟發,就先要敞開自己的心門;心門敞開了,正當的知見才能容納進來,邪曲的思想才能一掃而空。學佛最大的障碍,是自家閉塞著心門,沉浸在一團黑漆中反覺得煞是有趣,這種人多著呢!凡夫的心門,總是開時少、閉時多,我們要極力的敲開它,不許它閉。於此我們要注意,心門敞開了,好的壞的會一齊擁進來的,這必得要加緊六根門頭的警察力,才不會讓壞的混進來。啟發,是發展(人格昇華)、發達(智慧高揚)的引力,一個人沒有接受啟發的勇氣,便要喪失掉發展、發達的良機。真理無限的深廣,人事無限的錯雜,不肯接受啟發,根本無法接真理,措理人事的。由啟發而學習,由學習而豐富經驗,由經驗而獲得智慧。啟發愈多,經驗愈廣,而智慧亦愈深。能接受啟發,才能不被拘限在腐舊的見解中,而能進入義理的新天地。能接受啟發,才能真正的同情人類的苦痛。路上見到一個老病呻吟的乞丐,引起我憐貧濟苦的念頭,撙節當日生活費用的幾分之一献給他。對這位老丐我應極其敬重他,因為他是啟發我悲心活躍、至性流露的善知識。由於受著他的啟發,固然見到與他相同的要幫助他;卽是見到一切苦人也要同樣的幫助他們,真正的接受啟發是應當觸類旁通的。將苦難人給我們的啟發,深透地緊記心中,才能為世界多養一分和氣,化除一分戾氣。人類未來真正的普遍和平,我認為全是基於此種同情心的擴大而實現的。

我們受人家的啟發多了,自己也就能啟發他人。存著想啟發他人的心,才能刻意苦學,誓志進求,到達語默動靜都能啟發人的境域,才能對大眾生起潛移默化的作用。當他人啟發我們時,態度是不一的:有的如春風秋月,使人樂於接受;有的如夏日冬霜,使人難以容忍,我們要平心靜氣的觀察他的動機,只要他真的存心想啟發我們的,就應該當下極誠懇地感謝他。學佛人最不可缺少『從善如流』的精神。然而當我啟發他人時,總宜儘量避免氣憤嚴重的態度,不使他人受到刺激。不以善巧方便的法子去啟發人,單以壯聲粗氣的態度去凌壓人,誰也不能接受我們的感化的。人類的思想前途本來是很遠大的,問題在我們能否鑽鑿闢拓而已。現代世界緊漲得發慌,其原因是人類的思想世界太窄狹,文化素養太單調,權威野心太強旺(蘇俄極權階層正犯此不可藥救的絕症),享受欲念太擴張了。著眼於自然世界的攫取併吞,忽視理性(身心)世界的調伏淨化,人類苦難均由此生。在這天地大閉塞的時代,亟須一群具有大胸襟、大魄力的人來開拓它,莊嚴它;所謂開拓天地,莊嚴天地;應先從開拓人性,莊嚴人性著手;而開拓人性,莊嚴人性;又應該先從彼此互相啟發做起。能始終以真知見、真學問、真德性啟發人的人並不多,可是國家的隆盛,佛法的光大,却非這樣的人不可。我們必得要從慚愧奮厲中想做成這樣的人,於國於教,才有真實的貢献。大乘人是時代思想網絡的編織者、補綴者、是實際生活的指導者。值茲時艱世危之秋,更宜抖盡懶氣,用盡氣力,提高正義浩大之氣,加重責任,從辛苦困逼中提煉出高度的文化,激發出真切的悲情來解救時代危機。現在的時代病——唯物論,搞昏了不少人的頭腦,這需要我們傾全力去貫注,凝神苦思,以便提揭出中道思想(不偏於心,不偏於物),始能澈底糾正過來。學淺識貧,氣暴志弱,願薄行疎著,決不足以語此。最重要的,拋開啟發,什麼都談不上。

我們務必要抱著生於憂患而死於憂患的決心,把策勵、啟發視為起死回生的聖藥,轉弱為強的巨力,從凡入聖的響導,始能將人性中的各種缺點轉變為優點。我們的志願在艱險中每易困折消失,我們的思想在安定中每易僵固低落。在艱險中真能振奮挺立的人,必得要始終不懈地策勵自己;在安定中真能上進的人,必得要綿密無間地接受啟發。策勵,是自主活動;啟發,是見賢思齊。我們要創造新的慧命,只有從這兩方面著手著眼。不肯策勵終必落在昏鈍中,不受啟發永遠墮於苦悶中。不自策勵是盲心,不受啟發是盲目。策勵、啟發,是成己成人的要道,我們應該非常的重視它。